立秋之后的日头依旧毒辣,晚风则干爽了许多,夜幕下的环滨大道上,有许多住在附近的居民利用晚餐后的空余时间休闲锻炼。在罗家楠的的印象里,刚搬来这边时还没这么多人,环滨慢跑道全长五公里,他跑步时擦身而过的人一个巴掌就能数完,现在跑快点不留神还能跟人撞上。健身APP上的时速忽忽悠悠,穿行于遛弯的大爷大娘们跑到头,他转过头正准备往回跑,忽见一身穿夏季制服的警员朝自己扬手,立刻缓下步子朝对方迎去。
“这么晚还巡街啊李所?”面对面站定,罗家楠抹了把下巴上的汗,随手一甩——跑步就是这样,跑的时候没什么,一停下来这汗就哗哗出。
李所皱眉而笑,抬手递他一瓶还未开封的矿泉水:“这不市里要开招商洽谈会了嘛,治安任务重,上头有令,谁的辖区出恶性案件就找谁问责。”
“哈,那您可得祈祷开会这七天别看见我。”罗家楠笑着点头致谢,拧开瓶盖一口气灌了半瓶下去。
李所故作不悦的:“你小子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的话不能说,赶紧给我呸!”
“呸呸呸!”
罗家楠赶紧配合对方。李所是他们这片的辖区派出所所长,兢兢业业恪尽职守,领导的派出所年年评比名列前茅,除了没拿过全市第一,什么奖都拿过了。
多说一句,年年拿第一的是管市委那片的辖区派出所。
立秋归立秋,温度还是不低,罗家楠看李所的衬衫上洇着汗渍,诚心劝道:“您这年底就退二线了,别玩命了,手底下那么多年轻小伙子,让他们干呗。”
李所笑呵呵的:“谁还没个家啊?我这孩子也工作了,老婆也退休了,跟家让她看我闲着又得支使我干活,出来巡逻就当遛弯了。”
“您怎么跟我爸似的,跟家待不住,见天往外跑。”
提起老爹罗家楠也是一脑门子官司。自打退了休,罗卫东是闲得抓心挠肺,自发自觉地扛起维护社会治安的重任。没事儿就从家门口坐公交坐到郊区,再从郊区坐回来,要不就去超市溜达一天,一门心思和反扒抢业绩。之前还跟儿子抱怨,说现在到哪都是手机支付,感觉小偷要集体失业了。
“你爸那身体多棒啊,我能跟他比?”李所自嘲地拍拍中年发福的肚子,前后左右看了一圈,问:“祈老师没跟你一起出来跑步啊?”
“哦,他加班。”
罗家楠随口应了一声。事实上祈铭不是加班,而是去见叔叔婶婶了。祈钊出事了,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经侦的带走了,婶婶楚凝拿到拘留通知书就赶紧给祈铭打了电话。本来这种事祈铭是万不愿意跟着掺和的,祈钊犯法,他又不能找人递话害人家违规,再说他跟经侦的也不熟,没一个能叫得上名字来。
但楚凝这人吧,说话办事非常有心计。她没有一上来就说儿子被抓的事,而是说祈铭的叔叔祈东垣进了医院,医生下了病危,让他赶紧过来看一眼。除生死无大事,就算祈铭再不愿意认这一家人,但那毕竟是和父亲血脉相连的亲兄弟,立刻放下工作赶去了医院。结果到医院一看,祈东垣且死不了呢,仅仅是血压有点高,因为儿子被抓着急着的。但去都去了,俗话说见面三分亲,再搭上叔叔一掉眼泪,祈铭看着那张和记忆中的父亲有五分重叠的面孔,仍是不免心软。
听完婶婶的说明,祈铭给林冬打电话咨询了一番。林冬在经侦干过,对非吸相关判例还算熟悉。根据祈铭的描述,他认为祈钊所涉的案子并不复杂,并且不是主谋,责任不大,但判也够判。正常来说,退赔非法所得取得受害人谅解的话,大概率能争取到缓刑,也就是说不用受坐牢的罪。可楚凝的目的是别让儿子留刑事记录,孙子刚上幼儿园,当爹的要是入了刑,等于把孩子的一辈子都给毁了。
问题这不是祈铭能帮得上的忙,他唯一能帮的就是看在父亲与叔叔的手足情份上,给祈钊介绍那个超级贵的刑辩律师。叫什么他记不起来,现给罗家楠打电话问联系方式,可罗家楠也没雷智敏的电话,转头又给姜彬打电话要。
姜彬一听涉嫌经济罪名,乐了:“准备八十万吧,兴许能免于起诉。”
“八十万?”罗家楠倒抽一口冷气,硬咬着后槽牙才没把下半句“抢劫啊?”说出来,求人呢,得有求人的态度,“涉案金额才几百万,您这八十万是不是……是不是高了点?”
“不落刑责,八十万?八百万也换不来。”
“您还是人民的检察官么?替刑辩律师拉皮条竟如此丝滑?”
“罗家楠,你最好别落我手里,不然就冲你这张嘴,我保证让你把牢底坐穿。”
“咱这一身正气的,见天拿《刑法》当枕头睡,准保不能落您姜检手里。”
“怪不得你桌上那本《刑法》都是油印子,”姜彬倍显嫌弃,“不逗贫了,我先问问雷智敏,看他有没有空接,他最近案子特多。”
罗家楠以为姜彬怎么着也得挂了电话等一会再打过来,没想到仅仅静音了十几二十秒的功夫,那边告诉他:“雷律让家属明天带材料去律所,他先了解一下情况再决定接不接。”
这俩住一块么?问这么快?诧异之余,罗家楠还是比较关心得花多少钱:“他咨询费多少?”
“决定接的话,免咨询费,不接,一小时五千。”
“不接还收钱?”
“嫌贵?那你把法考过了你给他当律师去!”
“不是我——”
话没说完电话就被挂了,紧跟着姜彬在微信上给他推送了雷智敏的微信名片、电话号码和律所地址。就是这么有效率,罗家楠对姜彬的雷厉风行早有见识,那伶牙俐齿、一个字的亏都不吃的嘴也没少领教。话说回来,法考也不是不能过,好歹学位证拿的是法学学士,不就是没功夫上考前集训课么,你姜彬看不起谁呢!
见他眼神略有放空,李所问:“有愁心事啊?”
罗家楠摆摆手,眼看一白人女性推着婴儿车从旁边过去,借茬儿打岔:“诶,李所,我看咱这片儿老外突然多了好多啊。”
李所不由感慨:“是,全球经济下行,老外都来中国挣钱了,前几天我们刚抓了一个入室盗窃的非裔,一开始还跟我这装,说‘中文,不懂,不懂’,我就让我们所新来那外院的姑娘跟他用英语沟通,还是‘English,no,no’,那姑娘第二外语是法语,非洲不是法属殖民地多么,又跟他说法语,法语还不行,完后这丫头出大招了,跟他说斯瓦西里语,说到后面那孙子都傻了,用中文说‘牛逼啊这女的’。”
被戳中了笑神经,罗家楠弓身扶住李所的肩,笑得直抖。老外他审的不多,有限的几次经验都是和涉外警务处合作,那边给派翻译过来陪同审讯。而方岳坤是涉外警务处升上来的,所以一遇到涉外的案子人老人家都得亲自坐镇。当着大老板的面他不好造次,发挥不出本色。
正说着,又一老外从他们旁边匆匆而过,身穿背心短裤跑步鞋,边接电话边追上刚刚推着婴儿车的白人女性。年龄差看着有点大,男的估计得有五十了,女的看着也就三十上下。这让罗家楠不免想起祈珍和文森特,这俩人差了二十岁,祈铭刚开始知道妹妹找了一岁数快能当爹的妹夫给自己,回家冲他撒了顿邪火。
罗家楠当时一脸蒙逼——又不是我搞大了你妹的肚子!冤有头债有主,我特么招谁惹谁了?xs74w
“李所!该走了!”
听搭档远远招呼自己,李所对罗家楠说:“你接着跑吧,我还得去西亭——”
轰!
伴随一声惊天巨响,瞬间辐散开强烈的冲击波。一阵劲风袭来,罗家楠条件反射摁头一护李所,与此同时眼前所见霎时惊呆了他——约百米开外的位置,浓烟直上,一辆停于路边的轿车正被烈焰吞噬!
“老徐!”
意识到发生了爆炸,李所嘶吼一声,拔腿便朝事发地点而去。搭档老徐刚就站在爆炸点附近,眼下烟尘四起,他看不见人在哪!罗家楠见状一把薅住对方,高声喝止:“别过去!可能有二次爆炸!”
话音未落,又是“轰”的一声惊天爆响,火光迅速窜至十数米的高度。这是油箱炸了,罗家楠震惊之余仍迅速作出判断。
“老徐!老徐!”
李所声儿都喊劈了,要不是罗家楠死命拽着,他得一头扎进那片浓烟之中。罗家楠同样担心那位同僚,更忧心是否还有其他爆炸会发生——遇到这种事,他第一反应是恐怖袭击。看了眼奔逃的人群,他回身摇晃李所:“您留在这给所里打电话!我过去看一眼!”
说完不容李所反对,顶着热浪朝逆向于人群的方向而去,尽可能靠近那片炙热的火海。绿化带里的植物被火焰引燃,空气都烧热了,被海风刮到身上,灼着疼。走到离车辆大约二十米左右的位置实在过不去了,罗家楠不得不捂住口鼻,在呛人的黑烟里寻找同僚以及受伤的群众身影。
蓦地,一阵劲风刮过,一抹蓝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是老徐,趴在离车十来米远的绿化带里,生死不明。离他不远的位置,火舌舔着绿植一寸寸前行,放任不管的话,即便现在还活着也会被活活烧死。眼下顾不得是否会吸入有毒气体又或者被烧伤,罗家楠硬顶着灼烫呼吸道的热意冲上前,一边呛咳一边把老徐拖离了绿化带。刚把老徐交到李所手里,随即听到一阵惊悚的呼救声,转头一看,离着爆炸车辆不远有人被困于车辆之中。
——艹!
一咬牙一跺脚,罗家楠又转头奔了那辆车。车辆被炸飞的椰子树干砸中,车体变形,车门完全打不开。里面有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对母女,母亲惊慌喊叫,女儿大声哭泣。
烈焰近在咫尺,这车是电动车,电池受高温炙烤随时会爆炸,罗家楠当机立断:“退!往那边车门退!”
他边吼边脱下T恤裹住胳膊,屈肘抬臂,“哐!”的砸向车窗玻璃。玻璃霎时裂成蛛网状,女儿被母亲护头蜷在驾驶座那一侧,直到副驾玻璃被罗家楠扒开能容得下她们进出的破洞,才颤抖着从车内爬出。拉着母亲抱着女孩跑出不足二十米远,他们身后的电动车“轰!”的炸燃,气浪强劲袭来,齐齐将三人拍到地上。
接连炸了两辆车,伤亡人数不明。李所抱着昏迷不醒的老徐,呆呆地坐在地上,耳中灌满惊慌失措的呼号,眼中映满冲天的火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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