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里拿出手帕擦过嘴,幽幽地看向楚贺『潮』,“将军……”
楚贺『潮』不吭声,实等挨骂。
元里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问道:“粮食运来需要多久?”
“一月,”楚贺『潮』这次答很快,随后双目诚恳地看向了元里,“嫂嫂,你只需要为运来半月的粮食,撑到新粮抵达便够。”
半月,这对元里来说轻而易举。
在大军粮食这一重要事情上,楚贺『潮』有绝对的分寸感。元里一路所积攒的粮食有多,楚贺『潮』都将其记在了心底,其中又有多运到了北疆,他也知道一清二楚。正是因为心中清楚,知道有元里顶在后方可以摆平军饷一事,所以楚贺『潮』才敢底气十足地用粮食来开道。
如果有人来问楚贺『潮』平第一次用粮食来降敌是什么感受,那楚贺『潮』只有两字:爽快!
元里沉默地看楚贺『潮』,心中好笑。
楚贺『潮』先告诉他粮食只剩下半月,让元里在心底做好了坏的准备,后话锋一转,又变了只需要元里给提供半月的口粮。这一说,只会让人觉庆幸,认为半月的口粮已然很,乃至满心欢喜地松了口气,直接开口同意下来。
聪明的嘛,楚辞野。
半月的口粮对元里来说确实是在预算之内。元里有意逗弄他们一番,故意面『露』难『色』,好看的眉头忧愁地皱,“半月……将军,这……”
他轻轻叹了口气,疲惫显『露』,“罢了,再想想办法吧。”
元里站起身,跟几人告辞,便脚步沉重地带刘骥辛与邬恺二人离开了营帐。
被他的表现哄一愣一愣的杨忠发与何琅愣了几瞬,立刻转头看向楚贺『潮』,有慌,“将军,看元公子这模,咱们这事是不是做过分了?”
楚贺『潮』薄唇紧抿,忽然起身大步追了出。
元里没走出几步远,身边就多了一极具压迫感的身影。元里略显惊讶地道:“将军怎么过来了?”
“嫂嫂,”楚贺『潮』低声道,“是否让你为难了?”
他脊背弯,声音也压低了些,求人的姿态摆端端正正。元里吃软不吃硬,他这么一问,反倒有些逗弄不下了。
楚贺『潮』做的事本身便是对的事,又不是当真浪费粮食。元里朝他莞尔一笑,“倒也没有多么为难。将军此事做极好,能够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白米众,心中也很是欣慰。只是将军下次若是再有此等决定,应当提前与说一声才好。”
楚贺『潮』一切都好地颔首,“好,都听嫂嫂的。”
什么叫都听的?元里在心里哭笑不,你分明是事后来卖乖而已。
看元里皱起的眉头又舒展了开来,楚贺『潮』心中也不由松了口气。注意到自己松了口气之后,楚贺『潮』脸『色』一僵,又变面无表情起来。hTtPs://wap.xs74w.com
他都没怕过楚明丰,为什么却要怕元里气?
元里擦擦头上的汗,“将军,如今天气这般炎热,军中用水可是足够?”
“足够,前几日下了大雨,水就是足够了,”楚贺『潮』有些走神地道,“逐鹿县便在桑干河下游,其内有阪泉和轩辕湖。嫂嫂若是有兴致,可以带人涿鹿县内走一走,这阪泉与轩辕湖倒是有些看头。”
身后的刘骥辛兴致勃勃地道:“可是那水在泉中时『色』如沉墨,掬起时又晶莹清澈*的阪泉?”
楚贺『潮』颔首。
元里听若有所思。
涿鹿县内的水资源如此丰富吗?
元里脑袋一转,瞬间就明白为什么楚贺『潮』会这么急切地用粮食来引诱白米众投降了。县内水资源丰富,天气又越发炎热,军队缺水严重,白米众一旦反应过来,将会仗水资源和楚贺『潮』的优劣地位瞬间颠倒。
涿鹿县本身是从森林向平原过渡的一块土地,可以放牧,也可以浅耕,若是真让白米众们缓过来一口气,只怕要攻下涿鹿县,怎么也要半年一年。
楚贺『潮』耗不起。
好白米众的目光不够长远,根本就没有发现水源的重要。就这么打开了城,用城中水源方便了楚贺『潮』一行人。
元里畅快笑了,“将军这粮食拿出来的恰是时候。”
楚贺『潮』挑了挑眉。他只是说了一句城中有水源,元里就能想到他拿出粮食的用意了?
“既然水足够用,那们这些风尘仆仆的人也能洗一洗了。”元里笑眯眯地道。
“自然可以,”楚贺『潮』,“涿鹿县内也有泉池,可供你们沐浴。”
泉池?元里瞬间蠢蠢欲动了起来,他一向喜欢和水亲密接触的感觉。只听楚贺『潮』说这两句,元里就开始心动了,准备待会儿就带上刘骥辛他们一起涿鹿县内泡泡泉。
楚贺『潮』又道:“军中也给你们准备了沐浴的热水。”
这也太贴心了。
贴心元里都有不好意思。
一行人走到了哨塔旁,有运送『药』材的车队从一旁走过,车辆不小心撞到了哨塔上。元里刚想夸楚贺『潮』两句,楚贺『潮』余光一撇,突然脸『色』一变,猛地伸手将元里拉到怀里,带元里飞速地转过了身。
哨塔因为前几日的大雨已然有些歪斜,被这么一撞便顷刻间倒塌了下来。上方掉下来的旗帜和木块重重砸在了楚贺『潮』的背上,楚贺『潮』把元里的头死死按在怀里,臂膀绷石块般结实,元里只觉头上的手掌铁做的一般千斤重,压他脖子酸疼,鼻子也被楚贺『潮』的胸肌硌疼。
“别动。”男人不耐地低吼。
元里不动了,满鼻子都是楚贺『潮』的味道,腰背被勒疼。身后的刘骥辛“哎呦”两声惊呼,随后是死里逃的庆幸,“差砸到了……”
很快,倒塌停了。
楚贺『潮』一声不吭地放开了元里,没看自己的伤势,直接转头看向旁边的哨塔。哨塔顶部直接被掀飞了,他神『色』冷了下,沉声,“来人。”
几躲起来的士兵连忙爬起来跑到楚贺『潮』身前。
“把这塔拆了重搭,”楚贺『潮』怒气压,气势吓人,“当初负责建造哨塔的校尉给找来,按军法处置二十大板,让他当众给挨!”
士兵吓瑟瑟发抖,“是。”
元里等他吩咐好了才『揉』鼻子连忙问道:“将军,你怎么?”
楚贺『潮』此时心情极其不好,他硬地回答:“无事。”
元里不信,皱眉走到楚贺『潮』的身后。飞落的木块里有不都很锋利,楚贺『潮』背后的衣服都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因为衣服颜『色』深,也看不出来出没出血,这么多的东西砸下来肯定不好受。夏季受伤很容易导致伤口发炎,元里语气稍重,“将军,请跟回帐中看一看后背。”
楚贺『潮』烦躁地皱起眉,“都说了无事——”
他余光瞥到元里鼻尖发红一脸担忧的模,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楚贺『潮』深呼吸一口气,硬是压下火气,低声带哄道:“嫂嫂,莫要担心,只是一小伤。”
元里抿了抿唇,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看他不语,透股无声的倔强。
楚贺『潮』和他对视良久,终败下阵来。冷冷跟士兵们说了一声“找人”,乖乖跟元里了元里的营帐。
元里让邬恺拿『药』,让楚贺『潮』脱下长袍。
楚贺『潮』脱下之后,刘骥辛凑到元里身边跟一起看向楚贺『潮』的背部,顿时“嘶”了一声,“将军,您背上的伤可真够吓人的。”
一片乌黑!
元里:“……”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刘骥辛一眼,端来一盆水湿了湿『毛』巾,往楚贺『潮』背上一擦,这些乌黑顿时就被擦掉了一。
“刘先,这是将军那身衣服被汗打湿后黏在身上的染料。”
刘骥辛脸一红,不好意思再待下,找了借口就跑出了营帐。
元里摇摇头,示意楚贺『潮』坐下后,手搭在楚贺『潮』肩头稳住平衡,弯腰小心地在掉『色』的染料之中找伤口,把楚贺『潮』背上的染料一擦掉。
找找,元里忍不住道:“将军,您就不能穿些好些的衣物吗?”
楚贺『潮』懒洋洋地道:“弟弟没钱,要穿好的衣物也只能等嫂嫂接济。”
元里嘟囔道:“你可真像打秋风的穷亲戚。”
楚贺『潮』耳朵敏锐地动了动,“打什么秋风?”
“没什么,”元里咳了咳,直白地道,“将军,不信你连几身好衣物都没有。”
楚贺『潮』笑了笑,没有和他争论下。
等擦完了脏东西,元里才松了口气。所幸楚贺『潮』皮厚,衣服虽然破了,只有几道浅浅的划痕,都没有几滴血涌出。
不过虽然现在看不出来,毕竟是被重物所击,等反应过来之后,只怕会有皮下淤血。
元里也怕楚贺『潮』会出现内伤,于是一按压他的背部肌肉,“这里疼吗?”
“这里呢?有没有什么感觉?”
初始,元里的手一碰到楚贺『潮』,楚贺『潮』的背部就完全绷紧了起来。元里说了好几句放松之后,楚贺『潮』才慢慢松懈了身。
元里问很专业,楚贺『潮』总是慢悠悠地摇头。摇元里都觉他有些敷衍自己,他狐疑地问道:“哪里都不疼?”
楚贺『潮』挑眉,“嫂嫂难道想让疼?”
元里沉默了一会儿,“楚贺『潮』,你没跟说实话。”
楚贺『潮』好笑地扯唇,笑意有儿敷衍,“那应该怎么说,嫂嫂你来教教?你教什么就说什么,这行不行?”
元里转过身蹲在地上洗『毛』巾,道:“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了。”
楚贺『潮』:“……”
他转头朝地上蹲的那道背影看,元里拒绝和他交谈的意味从背影都能看出来。年郎束起的发丝搭在肩背上,衣服凌『乱』,头发也凌『乱』,楚贺『潮』才想起来他从刚刚开始没提一句自己的事,全在为他忙来忙。
楚贺『潮』忍了又忍,却没有忍住,喊了一声,“嫂嫂?”
元里没理他,只有淅沥沥的『毛』巾沾水声响起。
楚贺『潮』像是全身都有虫蚁在啃食他一般,浑身都不自在,骨头里都感觉到了焦躁和烦闷。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开始敲击大腿,眼神一下一下往元里的背上瞥。后索『性』直接看元里的背影不动。
目光灼灼,元里像是感觉不到一。
寂静令人心烦的一刻钟过。
“嫂嫂,”楚贺『潮』又道。
看元里是没有动静之后,楚贺『潮』深呼吸了口气,低声隐忍道:“后背确实有些疼。”
楚贺『潮』从没跟别人叫过疼。
也没有人想要听他说。
此时,从来没跟别人抱怨过伤势与疼痛的将军,耳朵开始发热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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