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郭云裳拿手指在那三道齐整的的伤痕上捻了一下，不以为意地道：“扎带划的。你找我？”
宋奇暗骂自己，叫你犯贱，她在郭云裳的一再疑问下，也表现得镇定而冷静，若无其事地背自己准备好的台词：“对，是我找你，程芹打电话来着，我跟她说我遇见了你，你知道她的……”宋奇像是表演，嘿地笑了一声：“她是你的迷妹，说你不回她的微信，所以拜托我来看你！”
郭云裳只是微微地挑了一下眉，或许也没有挑眉，只是宋奇心虚的臆想，但宋奇已经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列举证据似的说：“她让我买东西给你。”
她把袋子递过去，等着郭云裳拿。
郭云裳的手稳稳地插在工作服的裤兜里，抬起眼来看宋奇，她满眼的疲惫里也有败退的迹象，似乎是退了一步，道：“宋奇，其实不用，你，我，我最近……”
宋奇的心又提起来，等她的下文，但她言语匮乏似的，只是摇了摇头。
在无言的对峙里，从前，郭云裳给她买空调的时候，她能胜出，现在易地而处，她轻易就落败，有些慌乱地掏出手机给郭云裳看证据：“真的，这是程芹的转账，我已经收了。”
她几乎把手机怼到郭云裳脸上去。
郭云裳却别过脸去，甚至都没有看上一眼，让这呈堂证供无法发挥效用。
去买水的段工抱着一扎矿泉水回来了，看见这两人，他的疑惑比刚出来看见宋奇时更甚，不能理解地问宋奇：“你等我们郭工？”大家都是工服劳保鞋相对过的人，怎么二半夜的忽然隆重起来了？
这自然而纯朴的疑问让宋奇一败千里，她收回怼到郭云裳脸上的手机，退后了一步，讪讪地嗯了一声。
段工固然疑惑，但可能已经被工作抹去了多余的好奇心，他问郭云裳：“你屋里还有水没？拿两瓶？”
郭云裳摆了摆手。
段工道：“谁手机响，是不是你的？”他双手抱着矿泉水，拿下巴指郭云裳。
郭云裳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并没接。
段工不知此间的状况，他一边拿半边身子推宾馆的门一边道：“你们聊聊早点回，太晚了外面也不安全，咱们人生地不熟的。”
郭云裳应了一声，她手机里的视频通话因为无人接听而挂断了，她看了眼时间，道：“走，我送你回去。”
宋奇执着的，把东西递过去：“那你先把东西拿上去。”
郭云裳看了她一眼，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这次倒真的把东西接了过去，她道：“那多谢程芹。”
那是心知肚明的的语气和眼神。
宋奇昧着良心说：“你亲自和她说吧。”
郭云裳应了一声：“好。”立刻拿出手机来给程芹发微信，并亮屏幕给宋奇看，还是个软萌的表情包。
宋奇：“……”
她只好说：“那我先回去了。”
郭云裳当然不会挽留，反而说：“行，我送你。”
“不不不！”宋奇坚辞：“我跑步回去，就当锻炼了，那什么，后面可能还会有东西送过来，程芹嘛，你知道的！”为了表示无奈，她甚至形象地耸了耸肩。
但不管她的表演怎样生动逼真，郭云裳始终不为所动，道：“知道了，走吧，送你。”
宋奇脚底抹油一般地溜掉，生怕郭云裳真的送，她在这样的逢场作戏里占不到半点赢面，只会弄巧成拙。
穿的是裙子和矮跟的凉鞋，只跑了小一段，凉鞋的带子就磨的脚疼，宋奇停下来，在路灯下看自己脚后跟，已经磨破了皮。
她把凉鞋的带子都解开了当拖鞋穿，走两步，鞋子顺着脚飞出去，她又单脚蹦着去捡鞋。
程芹打视频过来，她鞋没穿利索，接着电话一瘸一拐地走，程芹是为了感谢宋奇，说女神终于回她微信了，还说感谢她，她激动地在电话里给宋奇么么哒，一切的欢愉和笑声透过屏幕传过来，像一记耳光一样甩在宋奇脸上。
直到回到宾馆，程芹还没乐完，就凭女神的一句感谢幻想着她和女神的各种可能性，并策划着下次要给女神送的温暖和体贴，最后还是高琪强行挂断了视频，因为时间实在不早了，大家第二天还要去上班，而放任不管的话，程芹也许能乐一晚上不停歇。
宋奇躺在床上，要不是实在累了，是真恨不得动手给自己来一记耳光，她自怨自艾地想，是了，只有勇敢的，坦荡的人才配拥有爱情，而像她这样遮遮掩掩的，胆怯的，卑劣的人，只配自食其果，得到个自讨没趣的惩罚。
也许是孤老终生的惩罚。
程芹说行动就行动，没过两天就又托宋奇代她给郭云裳送生活用品，宋奇只能说尽快去办，还没办呢，先收到白鑫的微信，是一张照片，宾馆的桌子上摆着一堆零食，宋奇再眼熟不过，就是她给郭云裳送去的那些。
白鑫：“宋姐，你给我小师姑送吃的了？你们啥情况哟？”
宋奇气郭云裳，拿着别人的心意借花献佛。但又敏感地歪了重点：“你们这就下班了？”
白鑫：“啊，今天小师姑回去，我送小师姑去机场，提前下班了！”
宋奇心里一愣，在床单你上擦了擦手心的汗，顾不上嫌疑地问：“她回去了？”
白鑫理所当然的：“对啊，她没给你说吗？你俩不是好了吗？”
宋奇报以试探性的沉默。
白鑫：“这吃的不就是你送的吗？段哥说前两天晚上看见你打扮得贼漂亮来给小师姑送吃的……啥意思，你俩没好？”
宋奇避而不答，追着问：“郭云裳为什么回去？”按吃酸菜鱼那次聊的进度，他们这个项目少说还得小一个月，郭云裳提前回去，必然有其他的理由。
但白鑫已经警惕了起来，他发过来一串红着脸的小人头像，并附加一条语音：“姐，这事儿我小师姑没给你说，我肯定不好说，你想知道就亲自问我小师姑吧，反正是私事儿，家里的事儿，我只能言尽于此了。”
又说：“你要问就明天问吧，我小师姑没买到高铁票，坐那种经停的飞机回去，估计这会儿人还在飞机上。”
白鑫不说还好，说了宋奇更急，在房间里打转，毫无头绪地给程芹发微信，通知她不必再给女神准备温暖和爱心了，女神回去了。
程芹发了一堆消息过来，她也无心去看，累极了，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这时候才想到，她和郭云裳之间，消息是怎样的不对称。
在鑫诺的时候，郭云裳见证了她的性向，她的失恋，她失恋的狼狈，和随着失恋而来的工作调动，以及工作上的笨拙和愚蠢，甚至见识了她鸡飞狗跳的家务事，郭云裳在这个过程中收留过她，保护过她，教过她，甚至是一种救赎呢！
可是郭云裳，除了郭云裳的工作，她对她其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她祖籍何处，现住何处，家中现有几口人，她的社交关系怎样……
当白鑫说她有私事，是家里的事时，她对这一切不光一无所知，还毫无头绪。
宋奇辗转反侧到半夜才睡着，神奇的是睡之前满脑子都是郭云裳的事，但真睡着了，竟然连郭云裳的影子都没梦到。
第二天还没有熬夜后遗症，虽然黑眼圈惊人，但人在现场积极又主动，简直活力无限，吓得陈工不止一次地提醒她要她在现场别疯，现场危险源太多，行事得稳。wap.xs74w.com
稳到下午，陈工开始画上位画面，她在现场坐不住，在操作室那方丈之地转圈圈，陈工都快被她转晕了，打发她说：“小宋，你今儿的工作已经搞完了，你先下班好好休息吧。”
宋奇迟钝地领悟不来这其中的言外之意，还特别仗义地说：“不用不用，我就待这儿，一起下班。”她说着坐下来，但脑子里像装了加速器似的不停地转——郭云裳家里有什么事呢？是父母生病了？一定需要她回去，那是病的很严重吗？她照顾的过来吗？她钱够不够呢？还是说她自己有什么事情呢？她气色不好状态不好，她又是怎么回事呢？
郭云裳欲言又止的那个晚上要是她能沉得住气，能够坦诚地问上一句，是不是现在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呢？
陈工看她呼一下站起来又要开始转圈圈，忙制止道：“姑奶奶，你消停一会儿吧，你在我眼前身后转来转去，我感觉我有种，有种晕车感你知道吧？”
宋奇终于出门去，站在厂房外墙跟下给郭云裳打电话。
那边隔了一阵才接起来，在空旷而寂静的环境里，透出来沙哑而冷静的声音：“喂，宋奇。”
宋奇靠着墙，心跳地仿佛要从后背透出去，撞在坚硬的厂房墙壁上，再回弹回来，她狠狠地擦了擦鼻子，带着颤抖的强行平静，问：“你回去了？”
郭云裳并不避讳，道：“嗯，有点事回去处理一下。”
“什么……”嗓子的灼痛让她不自觉地吞咽，费了半天劲宋奇才续上话头：“什么事呢？”
郭云裳似乎是在沉默。
宋奇恨自己问得无理，像是质问，她换了个方向，面对着墙壁，脑门顶在墙壁上，调整自己的语速和话术：“是什么事情呢？方便讲吗，需要帮忙吗？你，你还好吗？”
那边郭云裳似乎是笑了一下，隔了一会儿，不答反问：“宋奇，你为什么辞职来雍市呢？”
“因为……”宋奇一口气堵在胸口，觉着不吐不快，可她还算了解郭云裳的秉性，并不敢吐露实情，她烙煎饼似的在这堵墙前面翻了好几个面，最后说：“因为……因为机缘巧合，工作需要。”
她总觉着她只要说是为了郭云裳，郭云裳就能立刻退避三舍，而她，她经不起太过明确的拒绝，像是郭云裳拒绝程芹那样的，来个一次，她怕是就会裹足不前了。
郭云裳不知是舒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顿了顿道：“那就该好好工作。”并在这个时候显露完全没有必要的贴心，宽慰宋奇说：“我没事，不必担心。”
“可是你……走得那么匆忙，而且你还瘦，你脸都是黄的，你的黑眼圈都跟烟熏妆似的了你知道吗？”
郭云裳既没有再笑，也没有再抢答，她似乎是等了一会儿，见宋奇在短暂的爆发后立刻就偃旗息鼓了，便平静地道：“真没事，你别多想，你先上班吧，再见。”
那电话挂断了，宋奇还握着手机不放，她当然不是个什么好人，但是郭云裳更坏，更渣，更会杀人诛心，她简直是恨她了。
可晚上下班的时候她还是拐弯抹角地跟陈工打听郭云裳的情况，不同于白鑫不方便说，陈工是完全不知情，反倒劝宋奇：“平时看你不八卦啊怎么想起问这些？没听说过郭工家里啥情况，这人不愿意说咱也不好问，再说问那干啥。”
宋奇：“……”
宋奇在雍市算得上初来乍到，何况现在还在千里之外的台市，她担心归担心，但又不能真把工作放在一边立刻回雍市去看个究竟，她这种纠结的心情甚至胜过她当时辞职来雍市，那时候她虽不知后路，但心思无比坚定。
焦虑的人不光她一个，还有程芹，因为自从之前的那句谢谢之后，郭云裳的微信又像空号一样毫无动静了，她天天跟高琪念叨这事，高琪已经免疫了，不像宋奇，至少还帮助她取得过一点实质性的进展，是以又和宋奇吐槽。
宋奇忽然想，现在从某些角度上来讲，她和程芹还有些同病相怜，她不识前次的教训，终于在程芹的哀吟中，又起了卑劣的心思，道：“她应该是没心思，好像是家里有事，应该在烦吧，或许……或许你能打听打听，看能不能帮上点忙呢！”
程芹啊了一声，她也相当能自我检讨，道：“哎呀，那我还天天微信烦她，我太不应该了！我现在就去打听看看，要是能帮上忙，我肯定帮。谢谢你，大奇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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