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岗位，看样子第一套柜子已经配完，第二套也进行一部分了，高琪身边多了个副手，是个青春洋溢的男孩子，像高中生，本来蹲在地上配线，看见宋奇后很礼貌地点头，并叫了声：“宋师傅。”
宋奇：“……你好。”
高琪在一边憋了半天笑才纠正他：“叫什么师傅，要叫小姐姐的！”宋奇在那男生眼里看到一丝强人所难的尴尬，自己都被带动地有点难堪。
高琪倒没在意，继续向她介绍：“这项目部的，陈工徒弟。”
宋奇：“陈工回来了？”
“嗯，本来还和尉科张罗着大家一块儿吃顿饭呢，结果你刚好在陪郭云裳，我又忙得恨不能拿脚配盘，只好作罢！他看我加班太晚，程芹虽然下班无聊了会跟过来，但那就是做个伴，也帮不上忙，陈工索性就把他徒弟派来了，说一方面是学习学习，好歹先把常用的元器件认熟了，另一方面就当帮忙。”
宋奇一边听她说，一边已准备好了干活的架势，陈工的徒弟极其客气地谦让着：“宋姐，我来吧，这高姐给我安排的活儿。”
高琪赶紧道：“还是让宋姐干吧，你忙一早上了，歇会儿。”
那男生闻言立刻找个角落蹲着盘手机去了，高琪才说：“你手快，你来！郭工好点了？”
宋奇茫然了一阵，才苦笑道：“我都不会评价了，应该算好些了吧，现在看着好像跟没去医院之前状态差不多。”
大家都对此没有经验，尤其高琪和程芹，甚至都没见过郭云裳比较好和比较狼狈的样子，是以那天探望之后也是满心疑惑，觉着好好个人看个病反而更不好了，但此时也只能变着法儿地找角度安慰宋奇：“至少能睡好了吧，长期失眠后果很严重的。”
宋奇嗯了一声：“睡眠是好了点。”
高琪道：“那就好了呀，人家常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别心急。”顿了顿，她看陈工的徒弟正全神贯注盘手机，别人也有事情忙，并没有人留意他们，她才道：“姐，你也别太紧张了，郭云裳生病以后，我总觉着你把自己崩地太紧了。”
这是深埋在宋奇心里的隐忧，她不知道怎么疏解，只能叹口气。
高琪提议道：“我有个在本地上大学的堂妹，说她们宿舍来了个交换生，性格特别沉郁，又跟大家处不来，估计那孩子心理一直憋屈，只是没人注意，直到有一回傍晚跑到楼顶去，在那护栏边张开两只手站着，虽说当事人说只是上去吹风散心，但也把人吓够呛，学校赶紧重视起来，说是辅导员劝着去学校心理咨询室咨询了几回，那孩子也回过味儿来了，现在换了宿舍，人也看着没那么阴郁了，你要不要带过云裳去看看？”
宋奇很是心动，忙打听状况，高琪提这事之前也做了一番功课，手里有这老师的名片，上面有她在校外工作室的地址和电话，还附赠另一条消息，下周三在她堂妹的学校，有这个老师的公开讲座。
高琪道：“据说这个唐老师以前也在医院做过心理咨询方面的工作，后来才辞职单干的，应该是靠谱的。”
宋奇感激不尽，反而不知怎么道谢了，她在工作服上搓干了手心的汗，道：“等郭云裳好起来，我请你吃饭！”
高琪笑道：“那是自然的，郭工现在身份可和以前不同，大家还不得重新认识认识！”她这洒脱而自然的态度让宋奇轻松不少，她笑了笑问：“程芹怎么样？还生气吗？”
高琪笑了一声：“她啊，刚看完郭工那天难过得不行，这两天我看缓过来了！不说她，刚领导是不说你了？你下午还能早点走吗，实在不行你就走，我给你打掩护！”
宋奇摇了摇头：“明晚下班后去看一眼吧。”算是今天来上班之前和郭云裳的约定。
她当然不很放心，可郭云裳一再坚持，她有点不敢强行坚持，而且她也只是个卑微打工人，只能这么凑合着了。
中午俩人都没回宿舍，吃过饭继续工作，直到下午下班的点儿。
陈工的徒弟当然是准时打卡走人，她俩却还准备再干会儿，错过晚饭的高峰，没想到只过了一小会儿程芹就先晃进她们车间来了，看见宋奇，她眼里先盛满了诧异。
宋奇冲程芹笑了笑，程芹立刻就别过了头，看着是脾气还没闹完，但她是来找高琪的，还是磨蹭着过来了，撇开宋奇，站在高琪一边儿嘀嘀咕咕地，问高琪晚上吃什么，说她自己又想吃什么，她想玩密室逃脱，什么时候才能一起去之类的。
宋奇听着怪羡慕的，那种无忧无虑，一心玩乐的生活方式，她好像过早地把自己套进了生活的桎梏，被疾病，通勤，工作，和并不算宽裕的钱包逼迫着，已经感觉到了疲惫，但又觉着无可怨尤，那种负担让她有点落在实处的感觉。
直到高琪叫她去吃饭，宋奇从配电柜里直起腰来，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她手里的活还差点儿才能收尾，何况程芹还等在一边，她不认为他们三个坐在一起吃完和谐安宁的一顿饭。
于是道：“你们去吧，回来帮我带份炒饭就行，我把这点儿收尾。”
高琪笑：“行了，明儿再收尾吧，活哪有干完的时候！再说，你得好好吃饭，你现在这个样子，其实……超憔悴的！”
“啊？”宋奇拿手背蹭自己的脸，忽然理解了为什么陈工徒弟管她叫“宋师傅”，或许程芹看见她的讶异也是因此。
高琪：“是，所以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赶紧恢复过来，咱们奔三女性得爱护自己才行！也就你长得显小，不然我看今儿那小孩想叫你宋阿姨！”
宋奇还在犹豫的时候，高琪在她背上推了一把：“走吧！”然后看了一眼程芹，笑着说：“我们不理那个傲娇精！”
程芹哼了一声：“我可没说她不能去！”
在单位附近吃小火锅，宋奇洗手的时候在卫生间照镜子，看见自己晦暗的脸色，有点浮起的眼袋，抿得有点紧的唇角，她头发有些油了，软踏踏贴着头皮，一副被生活磋磨过度的样子。
她想自己这样可不行，积极的情绪环境对郭云裳更有好处，她得加油，对着镜子捏起拳头给自己加油，特别神经病的那种方式，做完了，整好衣服才去入座，高琪总看着她笑眯眯得，程芹却全程没跟她搭一句话。
但也挺不错了，毕竟程芹也没再闹着换宿舍。
隔天便是又一个周五，宋奇在进郭云裳家门之前，特意地补了点粉底，涂了个口红提气色，她像罗列展示品一般准备好了甜美笑容，再敲响房门。
隔了一会儿门才打开，屋里油烟机轰隆隆地响着，还有一些大料的香味，郭云裳系着个围裙，手里捏着一把勺，假模假式地说：“欢迎光临！”
宋奇这一天半的担忧烟消云散，笑容也从嘴角蔓延到眼底去：“像模像样的啊，你做啥好吃的？”
郭云裳笑嘻嘻地凑在她眼前：“可以抱。”她张着两手比了比，又收了回去，“我看你刚这样。”
宋奇：“……看破不说破，朋友还能做。”但还是很用力地抱了郭云裳一下，闻见郭云裳身上洗衣液的味儿，混杂着八角香叶的味道，“做啥饭呢，阵势挺大！”
她驾轻就熟地拐进厨房，拿洗洁精洗了洗手，一边掀锅盖一边听郭云裳在后面报菜名：“排骨炖土豆，香辣鸡翅膀，香菇青菜，我这先焯排骨呢！”
是上周五未能吃上的那一顿，宋奇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要照原样来一遍。
这排骨焯的，八角香叶生姜都放了，看颜色也快直接煮熟了。
但宋奇还是给郭云裳竖两个拇指点赞：“可以可以，挺棒的！那啥，勺给我，你给咱削土豆啥的吧，好吗？”
郭云裳把勺递给她：“我确实不太会做荤菜。”
宋奇：“真挺好的。”做菜的手艺暂且不论，就她这个状态挺好的，她太能说“没事儿”了，以至于这一天半尽管她们保持着微信的联络，甚至郭云裳发微信还挺主动，但对郭云裳发的每一个“挺好的”，宋奇都能怀疑一圈，属于自己把自己累着的状态。
饭后收拾完，两个人给鲜切花换水，水养的玫瑰已经有点蔫了，倒是程芹探病时拿的那一捧，好像特别能经得住时间似的，一点颓势都没有。
百合在原先的基础上挣扎着开出个几乎狰狞的角度，铃兰末梢的花苞也开了，绣球本来不经养，密密扎扎的花球上好多个花朵有了凋败的颜色，洋桔梗那紫色的裙摆也有点蔫了。
宋奇道：“据说把绣球当鱼养，还能救一救。”
郭云裳听信她的建议，家里没有那么大的水缸，最后拿一个新买的大海碗把绣球花泡了进去。
郭云裳道：“我今儿在网上看到剑兰，二十几块钱能有一大捧，很好养的，下次买那个，嗯，等百合开败以后！”
宋奇迷惑地：“剑兰是个什么玩意儿？”
郭云裳给她找剑兰的图片，她觉着那玩意儿不开花的时候像高粱秆子，开花的时候也品相平常，但郭云裳说想要，她便很爽快地答应：“买，姐姐给你买，还要什么？”xs74w
郭云裳想了想：“你说在家种棵牡丹怎么样？”
宋奇：“……也行。”
郭云裳在旁边笑了好一会儿，她俩凑得近，郭云裳就手轻轻戳了戳她的下眼睑：“黑眼圈诶！”
“咱俩就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嫌谁黑了吧。”
郭云裳：“我最近睡挺好！”
宋奇心想，睡地好个屁，她又不瞎。但郭云裳笑呵呵地，她便只能顺着她的意：“哦，是吗？”
“是！”她道：“每天都是吃好睡好，静等长膘！你周末加班？”
社畜宋奇卑微点头。
郭云裳就起身收拾了垃圾，顺便把宋奇的包给她拎上：“下去遛遛弯儿，顺便送你出门。”
宋奇：“……”
郭云裳先出门，半是解释地道：“明天不是还得上班么？早点回去好好睡一觉！”
十一月了，已有些冷，人都缩进风衣和毛衣里，但楼下绿化带里的花木还活力旺盛，微风吹地树叶窸窣作响，她们一时沉默。
有人牵着一条健硕的金毛走过来，郭云裳贱嗖嗖地啧啧了两声吸引狗子的注意，但那狗子目不斜视地跑过了她们身边，郭云裳望着狗子跑远的方向，说：“我下周一就去上班。”
“啊？”宋奇有点被她这个决定惊吓到，还有些窝火。
但更让人窝火的还在后面，郭云裳看着她，如同一个杀手一般冷漠地道：“我基本好了，你不用每天都跑来跑去的了，下礼拜咱都好好上班，周末有空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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