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少慕年轻的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泪，剑光划过，他几乎砍掉了那人半个脑袋，狰狞的伤痕让那人撕嚎地像一只浑身染血的畜生，可那人依旧在笑，笑他的无知，更笑他在无可挽回之时才恍然大悟自己的心意。
“嘶——”孔少慕从本就不安静的梦里惊醒，一只手无意识的挥到了殷复肚子上，把殷复也弄醒了。
殷复的双眼因为没睡醒的缘故还有些朦胧，但很快恢复清明，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把一条长麻布塞给孔少慕：“今天轮到你了。”
孔少慕和殷复已经在蓝泽的不知名雪山里转了五天了，莫说受了内伤的孔少慕，连殷复都快撑不住了，除了寒冷和饥饿，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雪地反射的强光。二人不得不轮流蒙住双眼防止造成无法修复的视力损伤，使逃出这里的进展更加缓慢。
“真的没有人接应你么？”孔少慕蒙着眼睛，闲得无聊，开始没话找话说。
殷复老神在在：“你希望谁来接应我？我只是一个无名小辈，指望我有人接应，不如先问问自己，消失了这么久，为什么没人来接应你。”
“你！”相处日久，孔少慕早学会了不和殷复斗嘴皮子：“我这个门主有多落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如今哪怕任意一个总部的下属见到他，都会为他现在的样子而感到惶恐——他的容颜因为武学上的修行不曾变老，但眉眼中仍是带了几分来自灵魂的疲惫。往事带来的梦魇像盘根错节的藤蔓一样，和外界恶劣的环境一起折磨着他的身心，只有和殷复插科打诨时才能略略缓解，因此，即便殷复如何直言直语的捅人心窝，他也不在乎。
殷复瞥了他一眼：“可别这么说，你不还有两个好徒弟么。”
“两个？”孔少慕刚想冷笑，想到眼前这个人正是他那个不肖徒弟的亲哥，硬生生把下面的话憋了回去。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弟弟？”殷复在某些地方有着该死的敏锐：“我并不是兴师问罪，只是好奇而已。”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话到嘴边，却变了个样子：“不管你信不信，他们两个在我心里是一样的。”
殷复头也不回：“对我撒谎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尤其是现在，你的命掌握在我手里的时候。”
“我没有说谎。”孔少慕低声道：“我只是......不敢靠近他。”
“是因为他和付杰等人过从甚密吗？”殷复道：“但据我所知，阿弟初至接天峰时，并不曾和付杰等人接触，是你待他冷淡以致师徒离心，不是么？”
“我......我那是！”孔少慕一时语塞：“你又知道些什么......”
“先前冷淡，是因卿哥嘱托。”孔少慕叹道：“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孔少卿。他告诉我，绪儿天资过人，但身份特殊，若不能隐去锋芒，必遭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殷复皱眉：“那你觉得，他隐去锋芒了吗？”
孔少慕冷哼一声：“你觉得呢？就算我想让他默默无闻，他自己也不肯啊。你弟弟他平时里看似谦逊有礼，实际也有恃才傲物的毛病，不甘落于人后。他这样的人，若他自己不想，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殷复没有否定他，只是道：“既然你说了我弟弟的事，作为交换，我也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孔少慕嘴里嘟囔着“谁要听”，却还是认真的安静下来。
“我比阿弟略长几岁，家中变故时，已经完全记事了。你口中的孔少卿我认识，他是我爹的至交好友，阿弟未出生时，他常来我家做客，先王也待我如子侄。后来因为弟弟出生后被抱走，母亲终日闷闷不乐，三人便有了隔阂。当时我年幼，不知弟弟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生活，仗着宠爱闯到先王面前，先王却在我面前吐了一大口血。我从那时起就知道，我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会随着先王渐渐虚弱的身体分崩离析。”
“母亲与云家的关系，我也是在那时知道的。”
孔少慕皱眉：“你们的母亲？难道不是施太后的贴身近侍吗？怎会和云家有关？”
“我兄弟二人的母亲，是青州云氏诸侯之女云然。”殷复道：“她在参加子茜王女的寿宴时被掳，她侥幸逃出，又辗转来到亳都。至于其他，我知道这些时还太小，其中缘由爹娘没有告诉我，不过娘对于青州虽然思念，却怎么都不肯回去，爹死后，我娘将我送到外公那里，自己......刎颈自尽了。”
孔少慕不禁哑然，他艰难地安慰道：“若生前相爱，死在一起未尝不是幸事。”
隔着眼罩孔少慕看不清殷复脸上的表情，但感觉殷复好像是笑了，孔少慕听他继续道：“后来外公就把我送到他西戎的好友那里学艺，我师父师娘膝下无子，他们待我如亲生儿子一般。初时我也被仇恨驱使着，可后来见的多了，便觉得报仇无趣。刚离开西戎时，除了四处替师父师娘还人情，我就只想找到素未蒙面的弟弟，谁知阴差阳错，兜转了一大圈才知道阿弟成了你徒弟，还是不为你所喜的那个。”
孔少慕面色一窘：“说了没有不喜欢。”他声音是没有底气的低：“既然你娘才是云然，那云容容和她母亲又是？”
殷复挠挠下巴：“好像是商子茜不知从哪儿寻来的和我娘非常相似的一个人，外公虽然识破了，但将计就计还是留下了她们母女，云容容虽然是个傻子，不过.......”
“什么！”孔少慕猛地摘下眼罩，怒瞪着殷复：“傻子？！你让我传位给一个傻子？那和毁了鼎昇门有什么区别？”
殷复不慌不忙：“别急，听我解释。”
“解释个......”孔少慕看着殷复清澈赤诚的双眼，那是和殷绪完全不一样但又该死的一样无法抵抗的眼神，强压一口老血：“你给我解释！”
“以假乱真。”殷复道：“云容容和阿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非亲眼所见不能相信。有这样难得的条件，为何不能利用起来，给阿弟换一个身份？”
孔少慕到底不是榆木脑子，再笨也回过了味儿：“你是说......？这是谁的意思？”
殷复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于武学上的天资确实过人，在时局镇定时，单纯以武力压制一些人暗处的小心思尚不算难事，但现在时局动荡，我和你相处时间不长，但也能看出你并不擅长争权夺利，外加性格鲁莽冲动，以你的手段，是守不住现在的鼎昇门的。幸而你有两个好徒弟，与其误人误己，不如趁早让位。”
“那我又凭什么非要选他？”更丢人的样子都被殷复见过了，孔少慕也不在乎被他直白的损了一顿，只是嘴上偏不肯认输：“你想必也知道，我一向属意清林。”
“你还不明白吗？眼下门主之位只能传给阿弟，就算他一直不醒，也是一具有青州和西戎鼎力相助的尸体。这样做不止为了他，也为了保住你自己的命。”殷复声音凉凉的：“聂清林有心救你，但他如今受制于人，你把门主之位交给他，恐怕第二天就会暴毙身亡；而如果阿弟醒了......”殷复瞟了孔少慕一眼：“你也知道他有野心，若他想要你的命，我不会帮你。”
孔少慕没来由的一阵委屈，但他又骄傲地不肯露出半分，没有眼罩，满目便是白雪折射的强光，刺得他双眼通红：“一个两个都想要我的命，不如你直接杀——”
他话还没说完，殷复一个虎扑，一手捂住他的嘴，就势搂住他的腰往一块被雪覆盖的巨石下滚去。孔少慕晕头转向，还没缓过神来就怒瞪着殷复，想要开骂。
“闭嘴。”殷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孔少慕内伤未愈精神不济，他却听见了不远处杂乱的脚步声，他闭目一听，猜测大抵是十五六个人的小队，估计就是先前抓了孔少慕的那些人的追兵。他眉头紧锁——该死，还是让他们追上来了。
感觉到孔少慕不再挣扎，殷复便松了手回去看他：“没压到伤口吧？”
不知为什么，殷复觉得孔少慕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一晃神的功夫，孔少慕便从他脸上挪开了目光：“没。”
两人静静蹲在巨石后面，眼见那波人走近视线范围，殷复又等了一会儿，才松了口气：“就这一支，看来是碰巧追到这儿的。”殷复低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解决。”
“等一等，”孔少慕却罕见的拉住了殷复：“先别动手。”
殷复疑惑道：“怎么了？”
“是他。”孔少慕盯着为首的那个人，神色凝重：“是付疏篆。他和绪儿......或许事情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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