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青脚大,光是纳的这双鞋底就比家里别的人费袼褙,他常常要赶路,不是上山就是往镇上跑,多做几双冬鞋,天冷不好干,就有换的。
冬时农闲,没那么多活干,沈雁坐在旁边绣手帕,她如今绣的花越好了,前两天还卖出去五条。
和陆谷不同,她不是从小就捏针,有几条没绣好,干脆给自家人用,如今陆谷腾不开手做针线,就把那些绣线和素娟帕给了她,不说卖钱了,过年时家里用的新手帕总得做几条。
乡下人过年买不起布做新衣裳,只能做新鞋子,手里有几枚铜板的,还会买条新帕子,权当添个喜庆。他们家买新衣不愁,但新帕子也不能少了。
两人边干活边说说闲话,一会儿是三阿嬷家蒸了枣子糕,等下过去拿些回来,一会儿又是要上山挖冬笋,一到深秋新鲜菜蔬就少了。
过了一会儿,陆谷起身到房里转了一圈,小灵均还没醒,脸颊红润润的,一看就不冷。他身上被子盖得厚,被窝里还一直塞着汤婆子,热乎乎的,不怕孩子睡觉时穿得少被冻到。
太阳好,纪秋月抱着昭儿从大宅子回来,昭儿白白胖胖招人喜欢,一路都有阿嬷婶子逗着玩,乡下人吃得素淡,多是瘦巴的,孩子就算身上有奶膘,也不见得有多胖,像昭儿这样的胖娃娃,一看就有福气,上了年纪的人最是喜爱。
“小嬷和姑姑都在。”她一进门就笑着和昭儿说,家里登时热闹起来。
陆谷出来后正笑眯眯说要洗个乳果,等会儿灵均醒来要吃,见昭儿回来,还伸着手要他抱,就接过昭儿在那个肉乎乎的脸蛋上亲了口。
纪秋月抱了儿子这一路,拉过板凳坐下笑道:“你抱一会儿,我歇歇,沉的呀。”
三人逗着孩子玩一会儿,陆谷让昭儿坐在他腿上,说:“阿嫂,你帮着洗个乳果,灵哥儿睡醒该吃了。”
“好。”纪秋月起身去拿乳果。
这时乖仔从外面跑进来,随后是沈玄青和罗标,今天早上沈玄青套上骡车去丰谷镇送兔子和鸡鸭,不曾想罗标跟着回来了。
自打去年起,罗标得了空闲会过来吃饭喝酒,沈家人已见惯,无非多双筷子。
“嫂嫂。”罗标从来不扭捏,他上回来还给灵均买了个拨浪鼓,来的次数多了,对沈家颇为熟悉。
沈玄青把小桌搬到院里,说道:“标子夜里睡一晚,明天一早我俩上山打猎去。”
闻言,纪秋月开口:“行,夜里歇在那边,我等会儿给铺床。”
“如此,多谢嫂嫂了。”罗标和沈玄青沈尧青熟悉,经常过来,之前灵均满月酒时也没错过。
但因身份有别,和纪秋月陆谷还有沈雁,说话间有几分生疏客气,他一个外面的汉子,自然不好和妇人夫郎多说话,倒是卫兰香,她年纪大,反而没那么多忌讳。
沈玄青倒了茶,和罗标坐下边喝边闲聊,他给楼里送了兔子后,恰好罗标在,说近几天无事,眼瞅着天气好,想上山打猎玩玩,有骡车在,他就拉了罗标回来,明天一早上山去。
冬狩不是什么稀奇事,沈玄青原本也有意最近上山打猎。
说起来如今他上山不再那么久,一个月大半时候都在家,有了骡车很是方便,他经常到镇上去送禽畜,已无需特地找罗标询问李家和陆文的事,从前当成隐患不得不防,如今不过是嘴里三两句闲话,他早已知道李鸣山的病还没治好,而陆文生了个双儿,罗家大小姐倒是生了个儿子。
虽说李家有了后,但李鸣山的脏病一直不好,李老太太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心肝儿子,想方设法给治病。
李鸣山病恹恹躺在床上,陆文本就不怎么讨李家人欢心,没有李鸣山给他撑腰,日子就没以前风光了。
李老太太厌烦陆家人,当初若不是陆文,和罗家的亲事都不用周旋打点,害她同罗家人赔了不少好话,又贴了好处进去,才把绸缎庄大小姐娶回来,看在陆文给李家开枝散叶的份上,让他们家人丁兴旺了些,嘴上没明说,但她知道,李鸣山得的这个病,若一直治不好,别说生孩子了,连行房都不成。
因此她没将陆文撵出去,还给了对方和孩子足够的吃穿用度,好歹是李家血脉,但乡下那两个自诩亲家公亲家母的人,嘴里还直把李鸣山叫做女婿,一个妾室而已,哪来什么女婿岳丈,她向来是不待见的,去年李鸣山出事后,立刻就吩咐了看后门的仆役,再不许那两人进门。
陆文怀身孕时被推倒见过红,孩子生下来有些体弱不足,他心思不正,但对孩子还是上心的,既然吃穿不愁,孩子瞧着又弱,他就歇下别的心思操心孩子,忙起来连杜荷花都再没见过,只托丫鬟小厮出门给送些东西。
至于杜荷花和陆大祥,去年来沈家打秋风没打成,一个被打断腿一个被打断胳膊,回去后越想越气不过,抓药把最后一点钱都给花了,没钱是要他俩命,可他俩又打不过,思前想后,就让腿能动的陆大祥去镇上哭诉,原本想找陆文说道说道,让他们那个少爷女婿帮帮忙,整治一番沈家出出气,陆大祥进不了李家后门,但能托陆文的小厮捎话。
可那会儿李鸣山病倒,陆文压根儿就不敢同李家人提及,随便找了几句话搪塞陆大祥,他不敢在李老太太手底下作乱,更别说借李家势打压沈家,他连提沈玄青都不敢,当初可是定过婚约的,提起来那是扇他自己耳光,弄不好还要落个背信弃义攀高枝儿的名声,若叫罗红绸知道,就更了不得,这件事李老太太没当他面说过,但他有感觉,老太太肯定知道,哪里敢去拔老虎须子。
杜荷花好歹是亲娘,他差小厮给拿了钱粮药材让在家将养,恼火沈玄青连他娘一个女人都打的同时也有着疑虑,按陆大祥所说,沈玄青打上门去了,可沈玄青一两年都没任何动静,怎么突然跑去打人。
后来还是孩子生了以后,有一次让小厮去送布匹,帮衬帮衬断腿断胳膊的老娘老爹,一打听才知道当初是他娘和那个后爹跑沈家去才挨了打。
小厮回话时留了脸面没说那两人是跑去打秋风,但陆文哪里猜不出来,又恼又羞,明明都同陆谷和沈家断了,却拎不清,跑谁家打秋风不好,偏偏去沈家,叫他在小厮面前都没了脸。
好在李鸣山给他的这个小厮忠心却蠢笨些,三两句话和一点好处就能让对方闭嘴。
李家如何沈玄青再不关心,只偶尔听罗标说一两句,他们家小灵哥儿秀气灵巧,忙着抱孩子都来不及,哪有闲心管别的。
家里如今房屋多,能睡下人,罗标歇了一晚后,第二天一早,连同沈尧青,三人带着狗就上山去了,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卫兰香在太阳西斜后就站在院门前张望,还和隔壁苗大娘聊了一阵,冬日沈玄青多是在前山打猎,一半天就回来了,今天去得早还不见回来,自然忧心,她心中嘀咕,原以为去了三个年轻汉子,回来会更早呢。xs74w
等沈玄青几人回来后,用硬树枝抬着一头野羊,才知道是进山远,猎羊去了。
野羊身上中了两箭,一箭正中咽喉要害,另一处箭伤只在肚子上,是罗标射的,他射艺比起沈玄青确实不好,但能射中猎物已算不错了。
沈尧青射了两只肥兔子,一死一伤,伤的那只回来后没多久也死了,如今天冷,剥了皮夜里在外头冻一宿,肉就变得梆硬,不怕放坏,这几天想吃兔子肉,就不用杀养的那些。
沈玄青猎羊并非兴起,天寒地冻,吃些羊肉滋补暖身,去岁时他就想杀头羊给陆谷和家里人都补补,可惜陆谷那会儿怀着身子,闻见腥膻味儿直吐,今年就好了,天冷炖上一锅新鲜羊肉,岂不美哉。
不过今天回来晚了,天已经擦黑,吃羊肉一事只好暂放一晚。罗标原本想着今日要走,既然猎到羊了,沈玄青留他,便又住了一夜。
不曾想半夜刮起呼嚎北风,到第二天一早,大雪落了满地,雪势还不见停。
陆谷夜里听见风声,迷迷糊糊中搂着孩子裹进自己被窝里,灵均很熟悉阿姆,被搂住睡得香又甜,早起脸蛋红彤彤的,可见丝毫没受冻。
外头鹅毛大雪被风卷起,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出门要是不裹好,风像刀子一样,吹得脸生疼,只觉耳朵都要冻掉。
每年都会下一两场大雪,对村里人来说不足为奇,雪倒是没那么厚,就是风吹得紧,这种天没人愿意出门,罗标夜里依旧睡在大宅子,醒来一看就乐了,和沈尧青说,得,这下就是明天想回去都不能了,回头还得请楼里管事一顿酒吃。
这么冷的天,沈玄青起来后还是烧水把羊杀了,天冷可不就要吃炖热乎的肉,再者罗标这两天是回不去了,有肉还不给客人吃,实在失礼。
陆谷围好獾皮领子,他要抱孩子就没怎么出房门,卫兰香裹得严实,獾皮领子不说,还把头和耳朵包住了,在厨房烧水给沈玄青打下手。
昨晚纪秋月和昭儿睡回了老家,倒不是避嫌,罗标夜里睡得沉呼噜震天响,瞅那架势摇都摇不醒,她前天夜里听了一晚,昨晚刚好卫兰香抱着大孙子在床上玩,纪秋月夜里就没过去。
等沈尧青和罗标顶着风雪过来,他俩穿得厚实,但北风刮起来怎么都不好受,在火盆前烤了好一会儿,才去和沈玄青杀羊。
幸而烧了一大锅热水,杀羊不至于那么冻手,但也不怎么好受,沈玄青弄完后没在火上烤手,进房把手塞进被汤婆子暖热的被窝里,只觉一阵暖意,还能顺带看看儿子,吹两声口哨逗小灵均玩儿。
到晌午,羊肉咕嘟咕嘟在大锅里煮开,外头鹅毛大雪依旧不停,连天都有些昏暗。
一家子连同罗标,把泥炉提进堂屋,用马勺盛了炖好的羊肉放在泥炉上,一边吃一边煨着,不怕肉变凉,实在高兴热闹,他们还开了一坛酒,大块肉大口酒,在雪天中驱散了一切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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