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姚蕴眼尖，偶然见到了一只正低空飞行的大雁，大约就是飞往他们原先定好的去“弋射”的那个水塘的。
凌昭在现代从没有射过活靶子，可原身却是实打实的真“霸王”，骑射功夫一流，她一个上头，竟真一箭射中那大雁的翅膀。
一群人兴奋得眼睛都是亮的，闹哄哄地夸赞着秦王殿下骑射能力超群，倒是姚蕴机灵，让人将大雁放进了笼子里，之后指着那还活生生的大雁对凌昭说道，“殿下您瞧，这我们还没到水塘就见到了大雁被您亲手猎到了，注定那纳采礼是最顶尖儿的，天定的良缘！”
凌昭笑着瞧她，“就你最会说话，得赏，今年的俸禄，加倍，成双成对啊。”
姚蕴这回是发自肺腑的笑了，“多谢殿下！”
京郊的佛寺是个有千年历史的古刹，寺庙之中因有一个千年的银杏树，一到秋日里寺庙地上都是遍地的金色银杏叶，得名金秋。
此时虽然是春日里，但前来参拜的香客以极具络绎不绝。
许轶的父亲穿着一身极为朴素的青衫，料子也有些旧了，看着不过是个寻常人家的主夫。
“今日你好生拜一拜，听说这个金秋寺的千年古树，只要挂上红丝带祈福，日后的婚姻定然幸福美满。”林氏拉着自己唯一一个儿子的手，不断地念叨。
他性子柔弱，书香世家出身的小郎，郎家关系并不复杂，也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到了武官家里才知道原来不是有理就能赢得妻主尊重的，经年的退让将他打磨得黯淡无光，像是压箱底的布料，褪色褶皱。
许轶看着这个男人，很难想象一个男子会活成这个样子。
而这个男人在原身之前的岁月里教他最多的就是听从父母的话，守住三从四德，做好一切家务，才能算上一个合格贤惠的小郎君，日后嫁入一个知礼的文官家中，也就算圆满一生了。
他永远也想不到，成日在家里给父母甚至妹妹打洗脚水的大儿子，会成为秦王正君。
许轶虽然不信佛，依旧耐着性子陪着父亲上了香。
他听到这个中年男人跪着的时候不断地念叨，祈求儿子顺顺利利嫁过去，能够得到妻主的敬重，早日生个女儿，做个人人称赞的贤惠夫郎。
许轶强力忍住了心底的各种翻腾的情绪，想了想方才路上那个骑马射箭的骄傲小太阳。
她好像比在现代活得还要热烈。
或者说，现代的凌昭，活得有些太小心翼翼了。
多次婚内出轨的母亲，还有脾气古怪的父亲，重男轻女的家族，一点成绩下降就足以让她在深夜崩溃。
那时候的凌昭，大约是不敢这样鲜活肆意的。
她现在在这里，应该会过得轻松些吧？
许轶这样想着，一时有些恍惚，等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到了那棵千年古树下。
僧人给了他一块用红丝带穿着的小木符，还有一支毛笔，告诉他亲笔写下心愿，再自己挂到银杏树上，就算祈愿成功了。
许轶笨拙提笔，深吸了一口气，他毛笔字写得不算太好，只能说勉强是个字。
但见白衣少年卷起袖子，凝声静气地攥着毛笔，一划一顿，写下了六个字。
昭昭，万事胜意。
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祝福了。
巨大的银杏树上，有无数随风飘荡的红飘带，小木牌也都挤挤挨挨，有人特地爬上树，将小木牌挂得高高的。
许轶跃跃欲试，想要也跟着爬上去，在林氏不赞同的目光之中，只好另想办法。
他的目光落到了小苗身上，这小孩儿，平常那么能吃，应该挺壮实的？
小苗打了个哆嗦，“郎君？怎么了？”
许轶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跟我来。”
银杏树足够粗壮，他们绕到另一边，林氏就看不见了。
“你蹲下来。”许轶示意他。
小苗挠了挠头，虽然不解，还是照做了。
许轶往他背上铺了个帕子，干脆地踩了上去，“不许动，坚持住，就一会儿！”
小苗诶呦一声，想到小郎君万一跌下来就不好了，还是老老实实蹲着了。
许轶壮着胆子站了上去，把小木符的红色飘带系了上去，刚刚狠狠打了个结，小苗大喊一声，“小郎君我撑不住了。”
许轶一下失去平衡，一只脚就先落了下去。
他下意识往下跳，因着惯性直往前冲，竟结结实实撞上了一人，还撞了个满怀。
少年暗道不妙，刚要道歉，就听到一声轻佻的戏谑。
“小郎君好生热情，怎么，见着本殿这么高兴？”
尾音绵软，习惯性拉长，不是凌昭又是谁。
他心中一定，怕把她撞得向后跌，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凌昭笑盈盈地扶住了他，盯着他发红的耳尖和轻轻颤抖的细软睫毛，忽然觉得这样染上云霞落花的白月光，好看得不得了。
姚蕴只觉得没眼看，一低头看见那个摔了个屁股墩儿的小胖子，忙弯腰揪着人的衣领，将人拽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因为本殿下箭术高明呀。”凌昭抬头看了一眼方才许轶挂牌子的地方，向上第三枝干的第一个分支。
她确定自己记牢了，这才又将目光落到了许轶身上，他今日穿着的还是她送的一件白色长袍，内衬却是月白的，倒是更加精神了些。
少年焕然，光风霁月。
她刚要说话，却发现许轶神色一下紧张起来，她跟着回过头去，是一个灰袍中年男人，细看起来倒是和林侍郎有些相似。
“你父亲？”
许轶嗯了一声，一时有些尴尬，也不知道父亲看到了多少了。
林氏走上了前，目光有些责怪，这个儿子，怎么刚在京中住了数月就全然不知规矩礼数了，一点不像有家教的郎君。
但碍于在外人面前，他也不好太过责备，只是冷声道，“不好意思，小子莽撞，冲撞贵人了。”
“无妨，想必这位就是许夫郎了吧？小……”
凌昭话还没说完，许轶就打断了她的话，“父亲，这是秦王殿下。”
林氏吃了一惊，忙要行礼，“参见秦王殿下。”
“许夫郎无需多礼，本王不爱这些虚礼，”凌昭虚虚一托，往后退了一步，“是我冒犯阿轶了，碰巧路过，金秋寺后山的素斋做得十分可口，不若一道用个便饭？”
林氏想要开口拒绝，忽然听得凌昭看了一眼瞪眼睛的许轶，不动声色地转了口风，说道，“只是本王突然想起来还有差事在身，不便奉陪了，姚蕴，去，和僧人定一桌素斋。”
随后她转头冲林氏微微颔首，“实在不好意思，本王失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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