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宸依旧未醒，汤药却能灌进去了。
她刚松下一口气，就听到了小楚的通报。
“既然求见，那本王就亲自去见就是。”凌昭蔑然一笑，“让我猜猜，带头的，是辅国公那老东西吧？”
小楚没想到秦王如此敏锐，“是。”
“走吧。”凌昭大步走出了殿门。
堂下黑压压一片朝臣和宗室，宗室的人对秦王向来是怕的，在凌昭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个个低下了头，缩了脖子，唯有辅国公等人直着脖子，盯着眼前一身玄衣的秦王。
“若是陛下急病，为何不许人探望？秦王，莫不是，您想要借此机会，把持朝政？如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谁说本王不许人探望了，方才御医施针刚刚完毕，你们这一群人进去大惊小怪的，人家能施针？你们才是真的不想皇上好吧？”
凌昭倏然抬手，对着面前黑泱泱一群人，指向了辅国公，“乱臣。”
指尖轻轻移动，转到了凌熠身上，“贼子。”
她收回手，拨动着左手的佛珠，声音慵懒，“人人得而诛之。”
凌昭的一句话看似轻飘飘的，却宛若千斤的枷锁，带着森寒的音调，钻入她们的心间。
小楚紧张的嗓子都发干，看着眼前的秦王以一人对着所有朝臣的逼问，却依旧从容不迫，压制住了所有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从始至终，皇帝第一时间想起的都是这个亲妹妹。
“想进去看皇上是吧，来吧，凌熠。”凌昭转动着佛珠，似笑非笑睨着下方的人，“过来，本王准你进去看你母皇。”
凌熠在凌昭的目光之下，居然吓得后退了一步，随即才反应过来，强撑道，“本王不去！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要挟持本王！”
凌昭微微眯起眼睛，笑起来，“挟持你什么？你对着你亲姨母，就是这么说话的？”
“你才是乱臣贼子，你是趁母皇重病，好挟天子以令诸臣，想要把持朝政！借机篡位！”
凌熠看着周围围着自己的大臣，壮了壮胆子，指着凌昭高声叫喊道。
“篡位？”凌昭歪了歪头，“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你带着一堆大臣逼宫，说本王篡位？”
她扬了扬下巴，“既然这样，本王不介意帮我皇姐，清理门户。”
“你敢？！！”辅国公惊呼道。
“本王如何不敢？”凌昭勾唇一笑，“今儿你们在这里，到底是来指责本王乱扣帽子的，还是来看望皇上的？御医，小楚，告诉他们，皇上可好？”
“皇上急病，施针之后已能进药，至于苏醒，因连日操劳，只怕还要几日，但于性命已经无碍。”
“皇上突发急病倒下时开口让秦王进宫护驾，秦王也是奉命进宫。”小楚是御前领侍，皇帝心腹，说话自然有分量。
一众大臣也不过是担心秦王借机挟持皇帝，早在凌昭许人进去查看的时候就有了动摇，如今听了御医的话，就算有些受威胁的嫌疑，但至少皇上如今是无恙的。
这些年来皇帝一直迟迟没有立凌熠为太女，某种程度上也透露出了一个信号，皇帝并不满意凌熠，还在等新的一波皇女长成。
这些年来凌熠在户部做事毫无建树，耳根子却软得可以，除却对外祖和元君言听计从之外，对于外界所有的声音都照单全收，却独独不信自己母皇的话，只当母皇因秦王作祟不喜她。
众人你看我我看，终究没有了刚才时怒闯宫禁，斥责秦王的势头。
凌昭见好就收，“既然诸位大人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明日的朝会是不上了，都一把年纪了，别折腾了。”
随着凌昭这句话，众人也就坡下驴，没一会儿就零零散散的只剩下了不知所措的凌熠和依旧怒目而视的辅国公等晋王党派的人。
见没了外人，凌昭慢慢从台阶上走了下来，站在辅国公面前，垂着眼皮，唇角一抹高傲的笑，“国公，您方才一口一个狼子野心，您知道，空有野心，却没有那个实力的人，叫什么吗？那叫，爬不出井底的癞蛤蟆。”
她身形本就高挑，如今站在已经两鬓斑白的老者面前，就更显得身形伟岸，压迫感十足。
辅国公老脸涨得通红，“你骂谁呢！”
“大半夜的给我来这么一场虎头蛇尾的戏，本王真是很遗憾呢，国公，您要是，真有那个扶持凌熠登基的能力，就趁早拿出真本事来，这种把戏，本王九岁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啦。”
她说完，直起腰，神情倨傲又恣意，转头看向一旁早就吓得只会瞪眼不会说话的凌熠，“大侄女儿，怎么，你真不打算进去看看你娘？”
月光下，红唇雪肤的女人笑得玩味，手上的黑色佛珠拨动，恍若锁链的声响，听得凌熠头皮发麻，恍然间又想起当年诏狱之中，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大三岁的人，风轻云淡地切着血淋淋的生肉，对着死状凄惨的尸体平静地像是看什么最寻常不过的东西一样，甚至还能在一片血腥气和嘶叫声中探讨晚上吃什么。
凌昭就是个怪物，彻头彻尾的怪物，凌熠早在十七岁那年就该知道的。
她颤抖着面皮，“凌昭，你以为没有我母皇，你算什么东西，你等着，你杀孽太重，手刃血亲，屠城灭国，注定不得好死！”
凌昭听了连眼皮子都没能动一下，“凌熠，你也不小了，别光长年纪不长脑子了。”
“来人，送晋王回去。”
她睨了一眼辅国公身后的几个大臣，转身走回了天凰殿内，无人敢拦。
和蠢人对线，多说一句话她都觉得费劲。
她安顿好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呆在内室，沉默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寝殿已经没有了那如同白昼一般燃着的排排烛火，凌熠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她的脸都在昏暗之中，但在凌昭敏锐的视力下，依旧能瞧出她鬓发上的霜白和眉宇间早已成型的皱纹。
凌宸的确是个是再勤勉不过的君主，凌昭征西的那几年，军队耗费巨大，朝廷留下的窟窿迫使她上位前后都在不断发展经济和农业，这也操心，那也不放心，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
凌昭在前线肆意张扬，凌宸在后头辛辛苦苦攒钱安抚民众，这是旁的人都不能给凌昭的后勤保障。
她或许不喜欢用兵，但却会保证自己的亲妹妹在战场上不为后勤发愁。
凌昭安静地坐在屋内，没有提任何要求。
小楚站在门口，看着里头的坐得笔直的那位，这是她见过这位坐得最端正的一次，原来秦王的背脊一直是直的，原来秦王也可以这般毫无表情，沉稳又寂寥，像是秋日的风，卷过落叶，在一片荣华之中带着深刻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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