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溟站在荒芜的地上,手里拿着一株皎白的栀子花,花瓣上还沾着露,反射着微微的光芒,雅致而清幽。
这是时溟从天宫带回来的。
他很喜欢栀子花的味道。
清雅的气息,就像神明大人……
时溟细心的翻开土地,亲手将花朵种在这一片荒芜的土地上。
栀子花随着风微微摇曳,露珠顺着枝叶走向滚入大地,于光中消失不见。
少女不知何时回来,走到时溟身侧,冷冷清清的问:“你在干什么?”
时溟指缝间还沾着泥土,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扭过头来,笑容绚烂而明媚,“我在种花呢,神明大人。”
“花?”岁泠垂眸看向地上那株幼嫩生机的栀子花。
“你喜欢?”
岁泠抬眸,音质清冷的问道。
“嗯。”
“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时溟仰头回眸的瞬间,阳光在他清透的瞳眸里跳跃错乱,像波光粼粼的湖面,看得人心颤,“很美的品质。”
岁泠被时溟的模样晃了下,唇角上扬,弧度很小,转瞬即逝。
细碎的、闪耀着光的神力于少女指尖缠绕,缓缓流淌到地面,包裹着那枝幼嫩的栀子花。
地面在颤动,盎然生命破土而出,覆盖了这片荒芜的土地。
肉眼望去,这片花田看不至尽头,幼小的生命群簇开放,显得生机而伟大。
它们就在风中轻轻摇曳,驱散了渊海的荒凉,就像也有一缕微小的幽香交缠在岁泠的心头,绽放出皎白的花。
时溟身处在栀子花海里,眼眸亮起,感觉心口都有些发烫,喜悦的看向岁泠。
“不喜欢?”岁泠挑了下眉,见少年只看着自己不说话,慢悠悠的问道。
时溟在花海里抱住岁泠,“你为我种的吗?”
“嗯。”
“很喜欢。”时溟眉眼舒展放松,光笼罩在两人身上,映着他们交缠的、黑白发丝,少年再次重复,“很喜欢。”
岁泠拍拍时溟的背,很快就挣开他的拥抱,“喜欢就好。”
少女的语气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平淡,她将藤椅移至花海中心,散漫的躺上去。
柔软银白的长发从手心溜过,时溟看着少女依旧疏离冷淡的气息,并未挫败,唇角的笑意温润。
她能为自己种下一片栀子花。
足矣。
……
……
正红的花瓣在空中凝实,纷纷扬扬的落入地面,而后又化作一缕轻柔的灵力散去。
大夏的街道上喜气洋洋,红色的长毯从皇宫面前铺起,一直抵达公主府。
时溟接了一片花瓣,迎着光抬头,清透的眼眸里,倒映的是满天的花瓣,“真盛大。”
岁泠瞥时溟一眼,淡淡解释。
“这场婚礼为大夏的长公主举办,她曾于大夏百年天灾中带领民众走向富裕,即使身上遍布伤疤,甚至险些失去了自己的性命,她也无怨无悔,因而在民众中声誉极高。”
“那场天灾我见过,尸横遍野,这位长公主有手段有谋略,能做到她那般,很难不让人尊敬。”
“这是神明大人第一次对人有如此高的赞誉呢。”时溟弯了下眉,感受到花瓣在手中消弭,“她一定很厉害。”
“嗯。”岁泠神色淡漠,“不然我也不会来这。”
可不是什么人的宴会,都值得岁泠费心前去。
时溟并不想那么快到皇宫,岁泠罕见没有拒绝,就任由时溟牵着,慢悠悠的沿着红毯往皇宫走去。
“神明大人。”时溟走在前方,忽然回眸,“你诞生在这吗?”
“嗯。”岁泠唇色很浅,那双眸里第一次泛起波澜,“知晓我为何不让你姓岁吗?”
时溟脚步放慢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岁氏满门忠烈,皆为国战死。”
岁泠的声音那么轻,却又那么沉重。
“我于他们的精神中诞生,也于他们死亡中诞生。”
神明并非由血脉延续。
它由世间最为高尚宝贵的品质孕育,而后在神明的诞生地里出世。
它生来便代表正义。
只要善意从未枯竭,她便不会消失。
“我亲眼看着他们死亡,他们温度消失的最后一刻,我便凝实于生命之树下。”
岁泠的本质是温和的,但也因那抹壮烈的死亡而冷淡。
“其实我想去救他们的。”
少女的神色还是平静无澜的,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可就是显得寂冷,时溟感到呼吸一窒。
他从未想过,神明竟是因此而诞生。
他们知晓一切,却又对一切无能为力。
时溟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岁泠,可又觉得岁泠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
时溟轻轻拍了下少女的肩膀,此时什么语言都显得苍白,“都过去了……”
怎么会过去呢。
神明因此而诞生。
岁泠轻笑了声,不知是否是真的无所谓,“应该吧。”
岁泠忽然觉得好笑,她跟时溟聊这些做什么,她将目光看向远方,血色的眼眸重新回归平静,“走吧,小家伙,这几日可是长公主的大喜之日。”
时溟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动作有些无措,又有些懊悔。
“以后有我陪在你身边的。”时溟跟上岁泠,急急的道,“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不会在无能为力。”
纵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会如此,义无反顾。
岁泠偏眸看时溟,声线还是冷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嗯。”
时溟轻轻抿起唇,知晓岁泠并不信这些话。
更不会因这些没有实质付出的话动容。
她永远疏离,永远冷漠。
任何人和她相处都隔着一层薄膜。
包括他。
即使相处百年,他也只能得到个虚渺的名头。
还是在神明大人不懂其意义的情况下。
时溟将指甲深深嵌入肉里,掐得生疼。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至少神明大人身边只有他。
时溟像往日无数次一样安慰自己,他垂眸遮掩住眸底的伤,安静而乖巧的跟在岁泠身后。
皇宫辉煌,城墙古色,布满厚重的历史痕迹,正红浪漫的花瓣仍在飘扬,铺满了地面。
宫人来来往往,脸色皆洋溢着喜庆的笑容在忙碌,显然由衷为长公主高兴。
长公主的贴身婢女带着岁泠往昭阳殿走。
昭阳,是长公主的宫殿名,也是她的封号。
以昭阳为封号,其地位,不言而喻。
身着红衣的女子举止端庄飒气的与岁泠平坐。
她微微弯着笑容,那双如星河般的眸里是波澜不惊的淡然笑意。
“神明大人,好久不见。”秦诏举杯相邀。
“好久不见。”岁泠面容清冷,音质如暮雪淡雅。
瞥见时溟跟在岁泠身后进来,秦诏眸里多了点兴趣,目光看向少年。
“是不是没想到我会结婚?”秦诏的目光没有在时溟身上停留太久,知晓岁泠不爱说话,便主动开话题。
“嗯。”岁泠实话实话。
“我也没想到,不过能遇见他,乃我一件幸事。”
岁泠眸色浅淡,掀眸,“你嫁他?”
“他入赘。”秦诏轻笑了一下,抿了口茶。
岁泠看向秦诏的眼睛,提起那位驸马,秦诏的眼眸里显而易见的亮起爱,如同小家伙望向自己时的眼神。
她不懂,却能看出来。
岁泠眼睫微眨,若有所思。
“能觅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此生无憾。”
岁泠忽然问:“如果他背叛你呢?”
秦诏淡定的喝了口茶,“斩首,示众。”
长公主的威信在这,想来即使她真这么做,大夏的民众也只会拍手叫好。
时溟闻言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位传闻中的长公主。
“你也可以试着享受一下那种爱。”秦诏缓慢的将视线从岁泠身上移到站在少女身后的时溟,“比如从身边人入手。”
岁泠顺着秦诏的视线,也缓慢后移,回眸。
两位极为优秀的女子都将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溟顿时无措起来,睁着圆溜溜的眸看她们。
同时又忍不住偷偷注视岁泠,想听她怎么说。
“哦。”岁泠冷淡应一声就收回眸,让时溟有些失望,但也不在意料之外。
秦诏自然看到了时溟的神色变化,了然于心,轻笑着,“我已为你们备好了房间,劳烦神明大人多住几天了。”
“嗯。”岁泠知晓秦诏定然是有事,起身准备离开,“那我们先走了。”
“介意让你带的那个人留一下吗?”
时溟正打算跟在岁泠离开,听到这句,他眨了眨眼。
岁泠没表态,而是看向时溟。
时溟犹豫半响,还是点了点头。
少女见此,便没再多管,平静的离开。
秦诏坐在原位,满头珠钗在光下闪着光称得她飒艳优雅,她招手,示意时溟坐到岁泠原先的位置。
时溟乖巧的坐下,模样温顺,端端正正的看向秦诏,“长公主有什么事吗?”
“你刚成年不久吧。”
“嗯。”
“喜欢神明大人?”
听到秦诏的话,时溟顿时睁大眼睛,停顿半天,才极缓慢的道:“嗯。”
“喜欢她的人可不少,那张倾城的容貌,连我都想亵渎。”秦诏说话向来直,听得身旁的婢女直捂脸。
“我不是喜欢她的脸。”时溟急急为自己辩解。
秦诏恍然大悟般敲了敲杯盏,“你不喜欢她的脸。”
“……”时溟到底还是稚嫩,几句就被逼急了,神情急切,“没有!她哪里我都喜欢。”
秦诏笑起来,轻轻抿了口茶,“好了,不逗你了。”
“我想告诉你的是,喜欢就去追,你是这近千年来,唯一能待着她身边的。”
“神明动心不是那么容易,如果你能忍受其中的煎熬,我会很希望你迈出第一步,如若不能,阁下还是早点放弃。”
“追寻她的旅程,至少要度过上千个年岁,甚至最后…仍是徒劳无功。”
“我可以!”时溟想都没想就同意。
“那么祝你好运,阁下。”秦诏笑起来,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眼神都柔了些,“去陪神明大人吧。”
长公主的婚姻确实盛大而繁华,时溟内心都盘旋着秦诏的话,目光落在岁泠身上,带着比以往更多的坚毅。
两人在大夏度过这场世纪婚礼后便如常回到了渊海。
岁泠刚想躺回藤椅上就被少年拉住手腕站起来,她不耐,“你想干什么?”
“我爱你。”时溟轻轻碰了下岁泠的唇角。
少女仍然是那副冷淡平静的模样,无心无欲,不会回应他的任何情感。
岁泠面无表情的看着时溟,眸底漠然不解。
“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即使你不懂爱。
即使你不爱我。
有我爱你就够了。
阳光是那么温柔,轻缓的撒向世间,栀子花宁静的摇曳,潮汐翻涌。
这一天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却许下了少年生生世世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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