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又要僵持住了，一直没说话的李新开口道：“那就先说说你那个上司吧。他现在真的死了吗？死之前都做什么了？你说他收到了带着无声岛坐标的邮件，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上司非常反对和静森协会的合作，他一直在查静森协会的成员，所以他就把一个人送进了无声岛。消息是那个人送出来的。”
往无声岛送人，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且不说送人进去的难度，就算陈烟的这个上司真的想办法把人顺顺利利送进去了，后续这个人怎么在岛上生存，怎么调查消息，再怎么把消息送出来，这每一步都是顶级难度。
“那个人是谁？”许晨音问。
“我不知道，没查到那个人的身份。”陈烟说。
“你们是查了没查到？还是根本没去查？”许晨音又问。
“查了没查到，”陈烟回，“无声岛爆炸之后我们还收到过她的消息，但是只收到了一条，那条过后就再也没听到什么别的消息了。”
“最后一条消息的具体内容呢？说的什么？”许晨音问。
“内容是加密的，我们也不清楚那个人到底说了什么。”陈烟说。
“那消息中的那个地点，你们派人去查过了？”许晨音问。
“首都的总部派人过去查了，但是消息不会反馈给我们，我也不清楚查到了什么。”陈烟回。
“那你们知道那个人被派出去多久了吗？”许晨音又问。
“不知道，那个人跟我上司之间的所有消息都是半小时自动销毁的，没办法追溯最早联系时间。更上级的人或许知道吧，但是他们不会跟我说这些。”陈烟又回。
哨塔的内部纪律非常严格，这也让内部消息的传递完全被上级掌握，上级不跟下级反馈调查结果倒并不是不可信，但是陈烟这人说的话却不可信。而且，她的话，听着好像很长，实际上一半是废话，甚至都到不了需要讨论“可信不可信”的程度。
“哦，”许晨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说点别的吧。”
许晨音把身体坐直了一点，眼睛直直盯住了陈烟：“你现在的上司是谁？这个问题，你总该知道的吧。”
“上司跟下属很少……”
“很少什么？”许晨音直接打断了她，“又要找借口糊弄过去？刚刚说了那么多跟你前上司有关的事，没理由换个上司之后上下级之间就彻底隔绝了，彼此之间什么都不了解了吧？”许晨音说。
陈烟大概是已经被问糊涂了，逻辑慢慢地圆不回来，她本人也开始双眼迷离。
许晨音嗤笑一声，又靠回原处，她看着陈烟，问道：“那说点你肯定知道的。你跟在我们身边又是为了什么？回答具体一点。”
“我的任务就是了解你们，然后说服你们，让你们为哨塔所用。”陈烟说。
“那说服失败呢？”许晨音又问。
“我只负责这个，如果任务失败，上级会派别人来善后。我不知道他们具体会做什么。”陈烟又说。
“听你说这么多，我只觉得你就是一个纯粹的工具，你上级的所有计划、所有想法都不让你知道，你只是在执行最简单的命令罢了。”许晨音说，“你说，你是不是被骗了？你的上司其实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提拔你。”
“哨塔的机制就是这样的……”
“是吗？”许晨音打断了陈烟，“你前任上司晋升之前也这样？你身边的其他上级晋升之前也这样？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对哨塔并非一无所知，你应该知道这点的。”
陈烟不说话了，可能她自己也知道，许晨音所说的并非杜撰，她潜意识里也知道上级对自己并不青睐。
“如果你想晋升，我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许晨音身体往前探了探，然后抬手握住了陈烟的脖子。
她没有用力，只是虚虚地握着，迫使陈烟抬头盯住她的眼睛。
“你讨好不了你的上级，但是你可以来讨好我。”许晨音缓声说，“在你的上级眼里，你是可有可无的，但是我不是。只要你成了那个唯一能掌握我线索的人，那他们就只能选择重视你。”
许晨音的声音又低又轻，像能魅惑人心的海妖轻唱，陈烟听完她的话之后很快就变了表情。许晨音知道，她心动了。
“你自己多少也有数的不是吗？”许晨音又说，“你的上级们只愿意把你当成好用的工具，他们根本没有真的想要给你什么别的东西，更别说重用你和提拔你了。”
许晨音蛊惑人心的那些话在陈烟听来更像是一种威胁，而且还是句句直戳要害的威胁。
陈烟小半辈子都耗在了哨塔里，人已经定型了，已经不再适合哨塔之外的世界。离开哨塔，她无处可去。她这一辈子已经可以一眼望到头，不管哨塔如何对待她，她都只能选择隐忍，然后乖乖地待在这个地方。
陈烟很平庸，但她不傻。她知道，像她这种不论怎样都不能走，只能选择老老实实待在工位上兢兢业业上班的三好员工，老板是不会花心思善待的。
“如果你是我，哨塔也许会对你好一些，他们怕你尥蹶子不干，所以舍得下血本挽留。可惜你不是我，不论哨塔对你好还是对你坏，你都只能选择留下。接受现实吧，你的待遇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许晨音说。
这道理陈烟是明白的。她看着许晨音，眼神慢慢变了。此时此刻，坐在她面前的并不是任务对象，而是自己未来的转机。
“你觉得呢？”许晨音又问。
陈烟干裂的嘴唇慢慢翕动，最后吐出了一个字：“好。”
“很好。”许晨音放开了她，“很聪明。”
许晨音坐回远处，周围的场景又在她的笑容中变回了原样。
三人回到原本的世界，原本坐的车子已经离开，三人从离地半米的地方落下。陈烟有些狼狈的从悬空的地方跌到了大马路上，许晨音随手拉了身边的李新一把，两人稳住了，没跌倒。
“我们现在怎么回去？”李新有些尴尬地问。
“等着他们回来找咯。”许晨音满不在乎地说。
话音刚落，一阵汽车鸣笛声就从两人身后传了出来，是最开始载着他们的那辆车又回来了。
开车的两人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黑着脸让三人重新上车。
重新坐到车上之后，李新一直惶惶不安，他们救不回荣龙，这么去了又要做什么呢？
回去的路比来时候快多了，李新觉得时间好像缩短了一半，两人经过这一番波折，再回到城南，天依然大亮着，一丝丝暮色都没有。
许晨音这一路表现得非常平静，她一点都不慌，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想好对策了一样。陈烟一直跟在他们两旁边，也不说话，脸刷白的，感觉随时可能会昏倒。
“那个……你要不要休息会儿？”在下车之前，李新问陈烟。
陈烟没回答，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但许晨音却非常干脆地下了车，李新也顾不上再跟陈烟多说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许晨音。压低声音问她：“你打算怎么弄？”
许晨音语气波澜不惊：“该怎么弄就怎么弄呗。”
“嗯？”李新心里愈发觉得离谱，该怎么弄就怎么弄？可是，现在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弄啊。难道……许晨音又要极端行事了？
李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一把抓住了许晨音的手腕，在众人的注视下强行拉着她，直奔马路对面的另一家商场门口走了过去。
那家商场恰好在搞周年庆，大楼外侧墙壁撤掉了一块块花花绿绿的商业广告，换上了整片的店庆宣传。商场外还有一个乐队在演出，舞台上一个染着红头发的人正在歇斯底里地喊着一首摇滚歌，凑近了听直震得人头皮都紧了。
许晨音被带着往前走的时候扭头冲身后要追过来的陈烟打了个手势，制住了她。
“你干什么？”许晨音一把拽住了李新，拉住了还要往前走的他。
“你到底怎么想的？”李新背对着陈烟她们的方向，冷声问许晨音道。
“嗯？”许晨音好像没听懂一样，双眼中带着纯粹的困惑。
“你根本就救不回荣龙他们不是吗？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不怕露馅吗？”李新问。
许晨音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就这些？”她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个问题。
“啊？这不是很严重的问题吗？”李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别人委托我做事情，我很努力地帮他们了，但是没能达到预期，这也不能全怪我不是吗？”许晨音平静地说。
许晨音必然在计划什么极端的事，李新心里认定了这个想法。他盯着眼前的许晨音，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整个人跟塑像一样静默不动，也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打定主意了要跟许晨音这么干耗下去。
许晨音无奈叹了口气，“真没什么别的事了。我还能想什么事呢？”
李新看着她，依然沉默，过了许久，他大概是放弃了继续追问的念头，松开了抓着许晨音的那只手。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但是……”李新沉默了一会儿，“但是我们两人现在唯一能信任的、能依靠的就是彼此。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事，一定要先告诉我。我多多少少……多多少少也有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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