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就连皇宫也不如之前死气沉沉,反而多了几分活泼生动的味道。
主要是因为小皇子在，只要他出现的地方都是欢声笑语的。
他不像陆寒那般冷淡始终保持着生人勿进的表情,反而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今儿喊一声这个宫女姐姐，明儿喊一声那个宫女姐姐,甜得很。
不过，他的眼里只有年轻漂亮的小宫女，那些太监和嬷嬷都是进不了他的眼的。
顾之澄啼笑皆非,也不知他这是随了谁的性子。
但小皇子乖巧听话，从小就爱读书，也十分懂事,在她不高兴的时候还能如贴心小棉袄一般哄她开心。
除了爱和宫女姐姐玩,旁的倒没什么值得她忧心了，顾之澄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
宫里的日子过得很快，也一向安好太平。
太后还是去了澄都附近的庵内修行,只有重要的大日子才回宫来聚一聚,瞧一瞧她的外孙。
至于阿桐也在小皇子不喝奶之后就搬出了皇宫，只隔三差五的被顾之澄叫进宫里陪她说说话,只不过待她的夫君回来后便不愿意留在宫里过夜了，眼角眉梢都是甜蜜蜜的笑意。
顾之澄偶尔打趣她，她也红着脸打趣顾之澄,弄得两人都脸红红的,有时候陆寒进来还要用奇怪又危险的眼神逡巡两人一圈。
也不知她们关着门在殿内做什么,弄得脸这样红。
而谭芙，则抱着她的女儿离开了澄都，顾之澄给了她一大笔银钱傍身，隔几个月也能收到谭芙从不同的州县寄回来的书信。
似乎是在云游四海，布针施药，既有了银钱不愁吃喝，谭芙不必为生计奔波，便可以为许多看不起病的穷苦百姓治病，也是为远在澄都的顾之澄她们行善积德。
她知道若是没有顾之澄，早就没有她和女儿现在的幸福，所以很是感激顾之澄为她做过的一切。
一切都风平浪静，树静风止。
小皇子五岁时，宫里也不过出了一件小事。
从顾之澄小时候就为她看病的程御医突发急症，撒手人寰了。
程御医是宫里为数不多的从顾之澄出生起就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于顾之澄而言，更似是长辈一般。
所以她将程御医的丧事隆重的办了。
可是没料到，太后竟然破天荒的回宫了。
最近没有大日子，太后一般是不会回来的。
可是这回，太后说......她是回来参加程御医的丧葬的。
顾之澄瞧着她的眼睛有些红，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她让小皇子跟着嬷嬷出去玩了，然后走到太后身边问她，“母后，程御医他......”
“他是个好人。”太后深深瞥了顾之澄一眼，才道，“这些年他在宫中，也帮了哀家和先帝许多，于情于理，哀家都该去他的灵堂点一炷香。”
顾之澄想起前日礼部呈上来的折子里，她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程御医的户籍所在，忽然想到些什么，“母后与程御医......是不是年少便相识了？”
太后敛下眸子，眼角已有些细纹横生，又多了几分憔悴和疲倦。
从前的少年事，她早就不太记得了。
偶尔午后小憩，忽梦少年事，醒来时也觉得恍若隔世，仿佛那不是她过去的事情。
她和程彦......
何止是年少相识？
便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两家，还曾定过娃娃亲。
她还是豆蔻年华时，也曾抿着唇接过他红着脸别开眼递给她的蔷薇花，悄悄别在发髻上。
只是到底没有问他一句，可好看？
因为她......并不如他喜欢她那般，喜欢他。
她总觉得，她的前程远大，不该只是嫁给一个小小的大夫，过平凡的一生。
后来，她果然有了天大的机缘，入宫为后。
那程家和她的娘家，也就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从前的玩笑话，只当是一场笑谈，绝口不再提。
只是没想到，她入宫后，程彦也很快考进了太医院，成了一名御医。
程彦说，他入宫是为了替她调理身子。
她体质不好，生养困难的体质是遗传的。
就连她的母亲怀她和生产时也遭遇了诸多难题，都是程彦的祖父出手诊治，才侥幸死里逃生。
因此两家关系才这样好，还口头定过娃娃亲。
所以程彦从他祖父那儿拿了许多当年的方子和法子来，一门心思想要为她调理身子。
太后知道，程彦是喜欢她的。
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所以才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另一个男人情投意合，蜜里调油，还心甘情愿地为她调理身子，让她能如愿生下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程彦并不是因为这另一个男人是皇上，是天下至尊才这样做。
他所为的，都是她好而已。
先帝去后，程彦也明里暗里帮了太后许多。
自己终身未娶，且所作所为，都不是为了他自个儿，而是为了太后。
这份恩情，太后深知难以为报，只能多给他的家人施一施恩，并且在他死后，去他的灵堂点一炷香而已。
......
太后从复杂的心绪里挣脱出来，揉了揉眉心，轻声道：“澄儿，哀家累了，你先去忙你的事情吧......”
顾之澄顿了顿，不着痕迹的视线从太后的眉眼之间掠过。
只是这样一瞬，她就发现，母后似乎老了许多。
以往雪亮有神的眼睛，此时也只剩些沧桑难辨。
顾之澄走到殿门口，复又转过身来，小声问道：“母后，为父皇报仇的事情，你安排得如何了？”
顾之澄自从知道疼爱她的父皇是被南灵族所杀之后，便恨透了他们，并且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南灵族的近况。
但南灵族似乎过得不错，风调雨顺，百姓和乐，他们的王族也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神秘，难以知晓他们过得如何。
不过想必也无事，太后似乎还没对他们动手。
太后身子微微颤了颤，敛下眸子叹了一口气，“澄儿，南灵族一事......你便不要再过问了，母后自有打算。”
“母后可是要放过他们？”顾之澄蹙了蹙眉，眼如杏子，泛出几抹不大甘心的疑惑来。
太后怔在原地，不敢抬头看顾之澄的脸，只是眸光暗暗的说道：“澄儿，冤冤相报何时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你不该放在心上。”
顾之澄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太后推出了殿门。
厚重的红木大门缓缓合上，顾之澄连瞧见太后发丝的最后缝隙也没有了。xs74w
她叹了口气，实在难以想象这么豁达的话出自她母后的嘴里。
是因为母后老了，所以性子变了么......
......
太后一回宫住着，果然又做了噩梦。
她自从知道先帝的死因后，便成宿成宿的睡不着。
睡着了也是不断的发梦魇，而后一身薄汗的醒过来。
唯有在郊外的庵里，伴着青灯古佛，可以安心的睡上一会儿。
只是也睡不了太久，所以面容才比从前憔悴许多，老得有些快。
太后也不知是不是程彦的死刺激了她，这一夜的噩梦，竟比从前都要有条理清晰许多。
她几乎是将从前经历过的事情，又全部眼睁睁的再经历过了一次。
......
当年，她才十五岁。
只远远瞥过先帝一眼，知道这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太子，以后更能继承大统，便动了心思。
后来，也不过是话本子里最阴差阳错的情节。
是南灵族的小公主救了先帝，却被太后捡了漏，成了先帝的救命恩人。
先帝本来迷迷糊糊快死了的时候就深深爱上了那个拼了命救他的那个女子，醒来后看到太后明丽倾城的容颜，更是心动万分。
经历过生死而产生的爱，自然更加坚贞不渝。
先帝娶了太后，并一直对她好得不得了，捧在手里头宠着，几乎能宠到天上去。
只是太后偶尔看着先帝温柔神情的眼睛，有时候会恍惚。
先帝爱的到底是她，还是那个南灵族的公主？
但这个问题，一直到先帝死的时候，太后都没有得到答案。
因为她从来不敢告诉他。
起码他对她好，一直独宠她一人，让她做了一国之母，又成了至高无上的太后。
这些也已经足够了。
太后爱先帝，爱他的性格，爱他的脸，爱他对她好，而更爱的，是这泼天的权势。
她满足了所有的心愿，也过了很多年的好日子。
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曾做过的一件事。
她害了南灵族的小公主。
其实，她本不愿意动手的。
可是她毕竟是冒充的先帝的救命恩人，只要南灵族的公主一出现，在先帝面前把一切都摊开来说，那她的地位便会就此一落千丈，甚至可能会被先帝所厌弃。
太后一直提心吊胆，并遣人密切关注着南灵族的动向。
那时，她还在东宫，已经成了太子妃，而先帝恰好不在。
有人来传报，说是南灵族的小公主求见先帝。
太后请她喝了一盏茶。
南灵族的小公主懵懂单纯，自幼被呵护着长大，哪里是太后的对手，只是三言两语，便含泪欲泣，蒙羞离开了。
南灵族的小公主伤了心，连先帝的面也没有再见，怕徒增伤心。
只是回了南灵族，自那以后，一病不起。
缠绵病榻，不过两年，便香消玉殒了。
太后知道这消息，除了有些淡淡的愧疚，更害怕的，是南灵族将事实捅破，告诉先帝。
可是值得庆幸的是，南灵族的王族似乎并不知道他们的小公主和先帝的这一段过往。
他们只以为，是小公主心悦于先帝，却遭他拒绝，所以一时伤心难过想不开。
而太后不知道的是，小公主的兄长最是宠她，知道这事后，曾亲自写信质问先帝，为何不愿意娶他的妹妹？
那时先帝已经继位，有了上位者的威严，册封了皇后，感情甚笃，顾之澄也出生了。
所以他的回复也很简单干脆又明了。
南灵族的小公主？她是谁？朕的心里只有朕的皇后，她是朕一生挚爱，也是一生唯一。
就此，南灵族再也没有和先帝有过旁的联络。
太后提心吊胆了许多年，渐渐放心。
直到先帝薨逝后，她便更加彻底地忘了这件事。
只是当直到先帝是被南灵族所害后，这件事便如同化成了幽深漆黑的怨气，一直缭绕在她心上，难以退去。
现在，太后不知是否是自个儿老了，所以很多执念都没了。
知道从前是她做得不对，却让先帝偿命，所以很是愧疚难过。
太后也知道，她所做的错事，害死的性命，都只能用余生长伴青灯古佛来弥补赎罪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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