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回过神,“可是老宅应该已经很多年没人住了?”
秦楼说:“秦梁前不久回国落脚,就是去了那边。这几年宅子里一直有人打理,他回去以后把以前在家里工作的老人都召了回去,前几天我去看过,还是那边的环境和空气更好些。”
“那这边……”宋书回身看了看23层。
“这边我会让人定时上来打扫,只做个偶尔休息和落脚的地方。”
宋书回眸,“我以为你应该已经住习惯这里了?”
“老宅更舒服些。”
“那之前怎么搬来这里了?”
“……”秦楼突然沉默下来,过了须臾,他才抬眼笑,“因为不敢回去。”
宋书怔住。
她抬起头和秦楼那双黑得深邃而漂亮的眼睛对视。当听见那句“不敢”的时候,宋书仿佛在这双眼睛里看见了年少时那个会紧紧拢着她的肩在她耳边说“只有你听得见我的求救啊”的小疯子。
那个孩子的身影这么多年都藏在秦楼的心底,只是成年人的这个外壳掩饰得很好,但那个年少时的小疯子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他慧极、偏执、暴躁,又敏感,脆弱、对一切缺乏安全感。他满身满心藏着另一只魔鬼,别人天真无知的那些年里他都在和自己的那只魔鬼挣扎搏斗,那些看不见的伤口叫他头破血流。
后来是她看见了。
再后来,即便可以有别的选择了,他也允许她看见……过去很多年,一直到今天,从未改变。
宋书无声轻叹。
“好。现在有我陪你了,我们一起搬回去住。”
“……”
在关乎宋书的事情上,秦楼一贯是个执行力一流的行动派。
在宋书答应下来的当天晚上,他就找来了专业人员清空了23层所有的文件之类的必需品,以最快速度打包成箱,并有条不紊地迅速安排搬到老宅去——全过程的效率高得让宋书不得不怀疑他是早有预谋。
对此,秦楼的反应很无辜:“他们是专业的,随叫随到是他们的第一宗旨。”
宋书无言以对。
两人“搬家”是趁着Vio已经结束了下班高峰的时间,但公司各楼层里还是有一小部分在加班的员工下班稍晚,在电梯里遇见了最后一趟准备下楼离开的宋书和秦楼。
上来的职员连忙喊了“秦总”,在看向宋书后对方犹豫了下,才小心试探地喊:“秦……秦助理?”
宋书朝那个有些局促不安的职员淡淡一笑,“晚上好。”
宋书本就生得好看,笑起来更让人心暖,职员看呆两秒刚准备回以一笑,就突然感觉旁边原本懒懒散散的秦楼突然抬起眼,目光直勾勾地钉到了他身上。
职员僵了下,梗着脖子缓缓转头,果然不是他错觉——秦楼那双墨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呢。
职员被盯得浑身发毛,强挤出笑:“秦……总?”
“你是不是想勾——”
秦楼还未说完,眼前一黑。
——宋书伸手遮住了秦楼的眼。
她警告性地瞥向秦楼,然后才转身朝职员歉意一笑。
“没事,他开玩笑呢。”
说完以后,宋书转回头,面上笑意一凉,声音放轻,“别在公司里闹,我们说好了。”
秦楼:“我没开玩笑。”
“……”
职员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们那个出了名疯子脾性的老板,此时明明被女人一只白净的手没怎么用力地捂着眼,却还乖乖巧巧一动不动连半点挣扎的迹象都没有,只低声咕哝——
秦楼语气委屈极了,“你今天都没对我笑得这么好看过。”
职员:“…………”
难怪刚刚差点被目光绞杀,原来是一不小心翻进他们老板那公司内外闻名的比太平洋还宽广的醋海里去了。
小职员惊魂甫定,宋书倒是习以为常了。
她只当做没听到秦楼这话,见他安分地从无辜的职员身上挪开目光,她也把手放下来。
下行的电梯再次减速停住,从8楼的人事部上来以为下班晚了的职员。那人上来以后愣了下,朝秦楼和宋书点点头,“秦总,秦助理。”
他视线往秦楼和宋书身旁一落,看到那最后的两只箱子,“这是……?”
秦楼终于等到了这个问题,在宋书察觉而阻止之前他已经笑容恣肆且灿烂地开口了,“搬家。”
“?”
“准备同居。”
职员:“——??”
宋书:“。”
两个职员震惊的表情一直保持到他们下到一楼离开电梯。
宋书和秦楼要去负二层的停车场,所以在电梯里多了十几秒的独处时间。
等电梯门合上,宋书无奈地落回视线,“我看下周这件事就会在全公司内传开——员工们茶余饭后的八卦时间和娱乐生活,全靠你一个人撑起来了啊。”
秦楼立刻“谦虚”:“我一个人怎么做得到,必须还有蚌壳一起才行。”
宋书:“……”
他还挺骄傲。
停车场有负责装车的专业团队,见秦楼和宋书下来,他们第一时间搬走箱子,装好车便开去老宅了。
宋书坐上秦楼的专车,司机被秦楼放了假,他自己坐进驾驶座。
“晚餐你是想回家里吃,还是在外面?”
宋书想了想,“回家里吧。”
“嗯。”
车从地下停车场出来,开出去一段距离,宋书突然想起什么,回眸看向秦楼,“搬去老宅的事情,你和秦老先生提过了吗?”
“……”
秦楼眼底原本轻松算得上愉悦的情绪一凉。几秒后,他淡淡开口:“不需要提。”
宋书轻声,“那毕竟也是他的住处。”
“他现在不是整天住在你家旁边的联排别墅里吗?”秦楼嘴角一勾,嘲弄地轻嗤了声,“而且依照名义,秦家的各种不动产和股权还有其他的无形资产都是在我的名下,我去哪里住,不需要通过任何人的允许。”
宋书垂眸,没有再和秦楼说什么。
她知道秦梁当初的选择是秦楼心里一道难以化解的心结,而且那个心结里情绪太过复杂,远不只是单方面的对秦梁和怨恨那么简单。
秦楼在自责。
而且那种自责自咎的程度之深,甚至是让他根本不允许别人帮他从那种负罪感里解脱出来。他偏执地在里面自我折磨也折磨其他他认为有罪的人,宋书想要插手他都会露出抵抗。
不能着急。
宋书轻轻攥起手指,在心底劝服自己:就像当初她给他培养出来的转魔方的心理镇静剂那样,必须是漫长而且有耐心的。
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她可以慢慢来……
她会把她的小疯子从那个“牢笼”里救出来。
*
秦楼中午得到宋书的确认后,就已经把他们要搬回来住的事情通知到老宅那边。
老宅里如今的佣工多数都是十多年前就在家里的老人了,其中不少人可以说是看着秦楼和宋书长大也不为过。
那些年家里这只喜怒无常的小疯子和撬不开口的小蚌壳没少“祸害”他们,但能留下来安然相处多年的感情自然已经慢慢留存,又被时间打磨得温润美好,让人怀念。
所以听闻当年的小少爷和小少爷的那位小祖宗要一起回来,宅子里的老人们从中午就开始收拾忙活,大半下午实在没什么可做的了,便在院子里外,正门前后,还有花园里小径旁,三三两两地聚着等两人露面。
“多少年了啊,终于回来了……”
在砾石小路旁做园艺修剪的佣工看起来已经四五十岁的年纪,一边举着大剪刀修剪不整齐不美观的枝丫,一边和正门小路前垂手等着的管家感慨。
管家同样心里慨叹,“是啊,太久了,我本来以为自己都等不到这一天了。没想到啊,还有这个机会回到这个宅子里。”
“现在也好,少了些乌七八糟的人,现在就能比以前清净多了。”
“乌七八糟的人?”管家起初没反应过来,扭回头和园艺工对视了一眼,才恍然明白,随后摇了摇头,“怎么说也是秦家的血脉……只可惜,长歪了点。”
“那岂止是长歪了一点?”园艺工人不客气地修剪掉凸出来的一整条歪枝,“错了的就该及时修正,免得以后酿成不可悔改的大过。如果当初改的及时,那后来那些事情就不会发生,只可惜了白小姐那么好的一个人。在那样好的出身下,我就从没见过比她更心地善良懂得体恤的人……”
“过去都过去了,不要再提啦。”
管家半晌才回过神,眼角不明显的皱纹似乎都深了几分,他摆摆手,“以后也少提些吧,有些人有些事我们放在心里,是好是坏我们自己明白,再带进棺材去就够了。她做那些从来不求别人理解的,小少爷他们想来也不想再被勾起伤心事了。”
“这我当然明白。”
“不过……”管家故作苦笑,“小少爷一回来,我们接下来的日子恐怕又要不得消停喽。”
园艺工人撇撇嘴,“别装了,我看你分明是挺开心的。”
“我有吗?”
“表情管理倒是到位了,不过你这一身燕尾服……”园艺工人转过来,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己的老朋友,“我可记得这是你以前最珍爱的一套,不到重要场合绝对不穿出来的。”
管家被拆穿,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毕竟是小少爷和他的小祖宗要回来了,宅子里多少年不见什么人烟,以后终于迎回来主人,正式一点也是应该。”
“去去去,谁信你的。”
“你还说我,今天这花草我看比前几日齐整多了,你是不是前些天偷了懒?”
“少来少来,分明是你这老头高兴得眼睛都歪了……”
“……”
在两位老人的聊天逗闷里,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宋书和秦楼的座驾也终于在长路的尽头出现。
然后在老人们不约而同停下说笑翘首以盼地瞩目过去的视线里,车身一点点驶近,最后慢慢停到正对着老宅前门的砾石小路前。
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打开,走下来的男人神色懒散,动作却没停顿——他径自绕过前车身,一直走到副驾驶座,俯身拉开车门,把里面的宋书牵出来。
宋书一走出来就沉浸进老人们热泪盈眶又满是姨母般慈祥欣慰的眼神里,她梗了几秒,木着脸儿瞥秦楼。
“我说了,我可以自己下来的。”
秦楼淡定地牵着她的手,顺着细长的手指勾进她的指缝,然后握紧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举在面前看了看,秦楼满意地点头,转向宋书,“我也说了,我们正式同居,需要一点仪式感。”
宋书缺乏表情地转过脸,“如果这就算同居,我们不是已经同居很多年了吗?”
秦楼眼神一深,几秒后他凉飕飕地哼笑了声,“以前有那么多规矩和眼睛拦着,我也脑袋被蚌壳夹了,近水楼台都不知道先得月——以后可没人护得住你了。”
“……”宋书没表情地瞥他。
秦楼感觉自己被某种程度上地轻视了,他低下眼凑近了些,故意磨着牙一副威胁模样地把人往车门上压——
“进了这个门以后你就是掉进狼窝里了,到时候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能来救走你的。”
“…………”
宋书心情复杂地沉默数秒,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在老人们欣慰又看热闹的目光里慢吞吞地抬手,然后眼神略微嫌弃地推开秦楼的脸。
“都说了让你少看些奇奇怪怪的电视剧。‘天才疯子’这种外号还可以接受,以后变成‘傻疯子’的话就太难听了。”
秦楼:“……”
嫌弃完,宋书想了想,还是顺着紧扣的十指把人牵回来。
“我也好多年没回来,老宅里什么构造我都快忘记了。和大家打个招呼,然后我们进去走一走吧?“
秦楼被宋书那句“好多年”带得情绪一沉,须臾后他才回过神,笑了起来,“好。”
“……”
家里也在这方面作了安排,两方互相问好又寒暄结束以后,留下来没离开的管家主动提出要带两人在老宅里转转,熟悉一下这些年那些变了的和没变的布置。
双方一拍即合,宋书和秦楼跟在老管家身后往宅子里走。
只是刚进院门没几步,秦楼就听见身旁的脚步声慢了下来,直到停住。
秦楼回眸。
宋书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半米的地方,微微仰着脸儿,看向不远处的那栋正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的方向,大约是对着三层的一个窗户。
秦楼停了两秒,不由地勾了勾嘴角,垂下眼无声地笑起来。
管家原本都走出去一段距离了,听见声音又停下来,见两人都站在原地不动,他愣了下,问:“小少爷?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什么。”秦楼低笑了声,抬手指了指三楼被宋书盯着的那个窗户,“我们第一次是在这儿见的。”
“……”
宋书大约是被秦楼的话声勾回了神,她落回视线,慢半拍地点点头,轻“嗯”了声,表示赞同。
宋书初入秦家那时候并不是这位管家当值,他对两人最开始的那番牵扯也不清楚,此时听到也有点好奇。
“是在三楼?不过我记得少爷那会儿不喜欢有人去三楼,看来宋小姐对于少爷来说,从最开始就不太一样了?”
秦楼听得微微挑眉,他回眸看向宋书。
宋书脸上表情淡淡的,只瞥了他一眼,平静开口,“那时候我在楼下,他在楼上。”
管家恍然。
秦楼接了后半句,笑着补充,“而且那时候我以为她是个被装扮成洋娃娃的小哑巴,不会说话,看起来还有点弱智,所以好像还威胁过她。”
管家愣了下,“哎?少爷威胁小姐什么了?”
秦楼笑笑,没说话。
他懒洋洋地往回走,走了几步停到宋书身旁,然后秦楼停下来,插着裤袋微微俯身,到宋书面前,他歪了歪脑袋,笑。
“我在的时候不准上三楼,不然打断你的腿去塞游泳池——洋、娃、娃。”
“……”
宋书眼神微晃。
这段话的语气和那时候大不相同,但每一个字都与她记忆里的那一段初遇慢慢重合到一起——那是她后来很多年都不愿意忘记而一遍遍去回忆的初遇。
也因为那段初遇和后来,在异国他乡改名换姓完全地割舍掉过去以后,她才还能够在深夜里记起自己到底是谁,到底为了什么活下去。
宋书心底突然有某种情绪被这段话和面前那人的神情模样勾了起来,而且无论如何也无法压抑下去。
压抑不下去,那就不压抑。
老管家在笑,“那还真是想不到,原来少爷刚开始在小姐面前还有过这么硬气的一面吗?”
秦楼不以为意,“前面的硬气在后面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后来为了这句话她真的一步都不肯往我的三楼踏——最多上到二楼和三楼之间的中转平台,剩下的几级台阶,我看我跪地上她都不肯迈的。”
“少爷又夸张了。”
“我没夸张,不信你问她。小蚌壳,你告诉他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秦楼说完转过来,就见着面前的女孩儿在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地沉思几秒后,突然抬手,朝他勾了勾手指。
秦楼难得怔了下,“怎么了?”
尽管一边问了出来,但没等到答案前他还是本能地顺着女孩儿勾动的手指俯身下去。
未等秦楼定住身形,宋书抬手勾住他的肩颈,呼吸凑上去。
“……惩罚。”
“什么——”
秦楼不解,刚想抬眼,唇上就被轻咬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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