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没反应过来,僵在原地。
管家倒是先回了神,轻咳了声然后清了清嗓子,没看见一样地把脸扭开,转向别处。
而等秦楼醒神,宋书已经落回脚跟,没事人似的松开手绕过他,就准备往前溜达。
秦楼自然不肯。他想都没想把人拉住,黑漆漆的眸子深里那点压抑已久的狼性剥掉遮掩的外壳,阴沉沉地盯着没什么表情的女孩儿。
宋书安安静静地随他握着,等秦楼微敛下眼睫,眸子里光愈发晦暗深沉地黯下去,微灼的呼吸也贴近的时候,她慢吞吞地眨了眨眼。
“秦楼。”
“……”秦楼顿住。
“你想干吗。”
“……”秦楼眼神一僵。
几秒后,他懊恼地退开半步,撇开微微泛红的脸,表情难得多了一丝当年少年似的狼狈感:“……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
“那是惩罚,”宋书平静纠正,“而且你刚刚想的东西有点多。”
“哦?”秦楼用几秒时间恢复镇静,闻言支了支眼皮,不安好心地问:“你知道我刚刚想什么了?”
宋书说完就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她也不掩饰,淡定地装作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听见,转身走到管家身后去了——
“我们往前走吧。”
管家笑眯眯地装刚长上耳朵,“好的,小姐。”
“……”
秦楼眼神阴郁哀怨地跟上去了。趁管家不注意,他走到宋书身旁,上身一低,威胁似的在她耳边低声道:
“把我压狠了,最后遭罪的会是你的,小蚌壳。”
“…………”
宋书好像充耳未闻地走出去。但从她背后看过去,细白的耳廓却不自觉地染上一点艳粉的痕迹。
老宅的院落里绕过一圈后,管家领着两人进了主楼。
“主楼前几年重新修葺过一遍,好些布置和房间都已经改换了。”管家走在前面一一介绍着,他的身后,秦楼宋书从正门进入。
厅内的佣工停下手里的活计问了好,三人穿过正厅。
在一楼看得差不多了,管家停在楼梯口,“二楼还是书房和卧室,没有做别的改动。至于三楼……”管家看向秦楼,微微躬身,“三楼一切布置都按照少爷说的,平日里也没人上去。”
秦楼点点头,“剩下的我们自己看吧,你不用跟着了。”
“那我下去为两位布置晚餐。”
“嗯。”
等管家转身离开,宋书才抬眼看向秦楼,“三楼你布置什么了?”
秦楼晃了晃身,朝宋书伸出手,“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会好奇呢。”
“……”
宋书在台阶下停了两秒,还是把手搭上去,然后她迈开步子,跟在秦楼身后踏上楼梯。
秦楼牵着她上了二楼。
走廊上各个卧室的房间布置,宋书还能在记忆里找到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跟着秦楼走过一扇又一扇的房门时,回忆里那些她以为早就模糊了的过去的记忆全都扑面而来。
宋书情不自禁地放慢步伐。
直到秦楼牵着她走到长廊中间的一扇门前。
“这里是……”宋书从记忆中翻找过,随后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面前这道花纹带着古朴造型感的双开门,“书房吗?”
“嗯。”
秦楼点头,伸手推开。
房间里面一片昏暗,窗帘是拉开着的,如水的月华透过落地窗,倾泻在房价的尽头。
其余地方都藏在黑暗里。
秦楼打开了门旁的触摸灯开关,眼前的黑暗陡然被灯光撕开。
看着面前的布置,宋书愣住了。
和她记忆里那个有点威严的书房不同,这里是按照另一个地方重新装点的——宋书曾经和秦楼单独住过的秦家的另一处宅子,那里的书房是他们两个人独有的地方。
一半是高高的书架,堆满了各种厚重的古今中外语言各不相同的数学类大板砖书籍;另一半则是布置成画室的模样,卷成画轴的画卷一份又一份地摞在那些画架上,还有几幅是用漂亮的画框装裱起来,挂在墙壁上,或者斜着倚靠在墙角里。wap.xs74w.com
宋书站在门外,看着这个好像和过去那个房间一模一样的书房,几乎能够在记忆里清晰地回忆起她曾经和秦楼在里面度过的每一段时光——
有时候是她在画画,而他捧着一本厚重的书籍靠在书架上;笔尖在画纸上莎啦啦地作响,书页划过空气,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某种舒心的乐曲。
还有些时候是他坐在窗边的书桌上,晃着长腿看落地窗外的景儿,虽然看来看去就那么多,春夏秋冬也没什么变化,但他喜欢的时候宋书就会陪在他身边,听他讲讲今天又看了哪本数学史,偶尔皱着眉头一副轻蔑的语气指责书里的某个论证点有多晦涩或者蠢笨。
更多的时候,是宋书坐在画板前画画,而秦楼站在她身旁。
家里最疯癫最惹不起的小疯子这种时候总是格外安静,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站在那里给她扶着画纸,或者削那些他永远觉得画出来就没什么区别的多少多少H和多少多少B的铅笔。
这种时候书房里总是安安静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但小小一个书房里甚至只是那小小一张的画板前,却又好像藏着一个完结的世界,什么美好的声音全都在那里面。
所以不需要说,什么都不必开口,他和她全都听得到。
宋书慢慢垂下微微颤栗的眼睫。
半晌,她轻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很淡的笑,“都怪你。”
秦楼回眸,“怪我什么。”
“我本来,一直在忍着的。”宋书轻声道,“从踏上回来的路以前我就在想,今天一定要做好表情管理,不能让你看出什么异样,不然我难过你也会难过,而你难过我就会更难过——这对我们两个都没什么好。”
秦楼听到中途已经是眼神禁不住地晃,等宋书说完,他也垂了眼帘遮住里面的情绪,“那现在失败了?”
“你说呢。”宋书侧过身看他,“不是从还没有进来院落的时候,就已经失败了么?”
“……”
“更何况,你还故意在这个时候给我来这样一出。”
听出宋书语气里一点小小的怨念,秦楼忍不住哑然失笑。
他伸手勾起女孩儿的手,把人牵着走向画室的那一半书房——
“以前我从来不敢回这里,也不敢回那个宅子里。就算所有的楼和房间全都推倒重建,所有的痕迹全都抹掉,但我还是会在随便哪个房间里突然就想起你还在我身边时候的这里的模样。”
“一直到你真的回来,我才敢让人按照我记得的布置,把这里装点成现在这样。”
秦楼拉着宋书走到这半边房间中央,那里支着一块画板,上面雪白的画纸平整地铺展开。
再往旁边,支起来的画架上搁满了削好的按照型号排列的铅笔和其他绘画工具。
秦楼松开手,转而扶上女孩儿的肩膀。他把她带到画板前,坐在那张椅子上。
然后秦楼收回手。他看着画板和坐在画板前的宋书,微垂着眼笑了起来。
“这样一幕我已经梦见太多回了。每次梦到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往坐在椅子上你的面前跑——可是一直跑一直跑,却总是越跑离你就越远。就算哪一次终于跑到你面前了,我一伸手摸到你,你就会消失不见了。”
“……”
宋书听得心口轻颤,她抬眸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秦楼——”
“我提这些不是要你难过的。”秦楼突然说道。
他俯下.身来,额头贴住女孩儿的额头。秦楼的眼帘微微垂着,他低声开口,带着一点沉哑的笑:
“你知道的,小蚌壳,我从来就是个疯子,而且做事永远不计后果甚至可以不择手段——我带你看这一切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想告诉你我对你的执念已经到了多重的程度;我也想让你看见这些以后知道,这一次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我就绝对不可能再放你到任何地方——更甚至,我不会再给我们彼此像当年那样分开的机会……就算是再出什么事情,就算是哪一天谁要死了,我都一定要在你的身旁。”
宋书听完摇了摇头,她轻声说:“你知道不需要这样,本来这世界上也没什么会让我离开你的了。”
“不,我不知道。”
秦楼哑声道,像是自嘲的低笑。
“我以前以为我知道,直到现实给了我一耳光,为了那份自傲我付出的代价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忘——所以从那天开始我什么都不确定,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在我身边画一块牢;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是只能是在我身边的那个牢里——我知道你想把我从那里面救出去,我可能就是个疯子吧,小蚌壳但我就是不想出去——我只想把你拉进来,我只想这个笼子里关着我们两个人。生同衾死同穴,百年之后并骨而葬,就算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以后骨灰都搅到一起也可以,那样一辈子几辈子,谁都不要离开——这样就最好。”
宋书听得怔然。
许久以后她慢慢点下头去,伸手轻轻环住秦楼,“好,我听你的。”
她贴着秦楼的额头,看着他一点点凑近,呼吸缠上呼吸,慢慢撕扯,纠葛。
那些间隙里,她轻声地笑。
“如果是你想要的,那怎么样都是最好。”
大家从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睁开眼,每个人都是初来乍到。
人生至多一百余年,谁也看不到更长远的未来,所以没哪个人能够规定,一个人的一生到底要走成什么模样。
在我们独有的这个世界里,除了彼此谁也伤害不到。
那么无所谓对,无所谓错——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也就是我的想要。
“你如果怕,”她抱紧他,“那就把我锁在你身旁。”
秦楼哑着声,低低地,似哭似笑。
“好。”
*
晚餐时候,老宅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听见管家来说,已经和宋书一起下到一楼的秦楼皱了皱眉,回过头,“谁要来?”
管家看出小少爷这趟在楼上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冷白的肤色上眼角微微泛红,眸子里光色阴沉又冰,一副不好招惹的模样。
他只能在心里替某两人点了一支蜡,然后如实回答:“是宋茹玉和宋帅姐弟俩,估计是听说小少爷你搬回老宅了,所以赶过来这边的。宋帅说是……”
老管家抬头看了宋书一眼,“茹玉之前不懂事冒犯了人,专程来给宋小姐道歉。”
秦楼凉下眼,“他们倒是会选个时候来。”
“……”
管家心说可不是么,这一趟来的时机看起来道歉难成、更像往枪口上撞的。
但他面上只安分等着,不言语不插话。
秦楼转向宋书,“你想见么?不相见就算了,我让他们回去。”
宋书想了想,没急着回答,而是转眸看向一旁站着的管家,“他们什么时候打来的电话?”
管家看了一眼腕表,回答:“大约半小时前了。少爷和小姐两位没下楼,我们就没敢上去打扰。”
“那应该是快到了?”
“按路程,差不多了。”
“那就见吧。”宋书目光落回秦楼身上,“免得再折腾了。”
秦楼哼笑了声,“宋茹玉是欠折腾,不整治几次不知道长记性。”
话虽这样说,但宋书做了首肯,秦楼也就随她去了。
十几分钟后,宋帅和宋茹玉一起赶到了秦家老宅。
管家听到消息,出去迎两人。他们母亲再怎么过错,管家体恤两人到底也算是流着秦家的血脉,进主楼之前压低声音嘱咐:
“今天晚上秦楼少爷心情不好,你们说话小心些。
“……!”
这话一出,宋茹玉当初就白了脸。她伸手抓住宋帅的衣袖,“要……要不我们还是改天再、再来吧?”
宋帅拿自己这个同胞姐姐没法儿,无奈地问:“先不说现在这档口把哥鸽了要付出什么代价,就算换一天再来,你确保他就能心情好了?”
宋茹玉脸色更加难看。
宋帅也一样头疼,“你既然那么怕他,也知道他不好惹,干嘛去招惹宋书呢?你不知道那是他心头肉,别人多看一眼他都要发疯的么?”
宋茹玉欲哭无泪,“那我哪知道秦情就是宋书啊。我还以为秦情就是一个被当替身的小助理,还在我面前那么嚣张……我就想给她点教训嘛。”
“从小你就想找机会给宋书一个教训,还不是反被她教育到大?怎么就不长一点记性呢。”
“……宋帅!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姐姐了!”
宋帅翻了个白眼,“我要不当你是,这龙潭虎穴的我会豁出命来陪你一起来吗?你到底还记不记得咱妈当初做过什么错事,表哥没把咱俩做成花肥都已经是万幸了——这个档口我真是舍命陪你来的。”
宋茹玉知道宋帅说的是实话,不由地苦下脸,“那待会儿表哥要罚我,你记得多帮我说句好话啊……”
“我看情况,反正你别再犯傻招惹宋书就行。”
宋茹玉哭丧着表情,“我哪还敢啊?早知道她就是宋书,我肯定连回国都省了。”
“……”
两人跟在管家身后,最后一路进到主楼的餐厅内。
餐桌旁只有两个人——
宋书坐在主位,秦楼站在她身旁,手里把玩着什么。
听见动静,秦楼懒洋洋地抬了眼。手里停住,他寒凉一笑。
“来了啊?”
“——”
看清秦楼拿着的六阶魔方,宋茹玉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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