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翌日清晨,阳光洒进屋子,庄奕和寻聿明还搂着甜睡，谁也不肯醒来。两个人赖到日上三竿,才磨磨蹭蹭地起床洗漱。
颁奖典礼结束后,庄奕就想顺路去母校转转,正巧斯坦福给寻聿明发来邀请，请他去做开学演讲。寻聿明欣然应允,这次回来住的还是庄奕从前在校外租的酒店宿舍，特地预定了这套他们生活过三年多的房子重温旧梦。
故地重游,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墙角的瓷砖有点发霉了，露台玻璃上的裂纹仍在,寻聿明换上白t恤牛仔裤,穿着帆布鞋和庄奕出门,看上去像校园里的学生。
倒是庄奕变得更多,深蓝衬衫、黑长裤,脚上穿着麂皮鞋,高高的鼻梁上一副黑墨镜，成熟又骚包,完全找不出毛头小子的味道。
两个人租了一辆银灰色沃尔沃，停在学校外面,从中心广场步行进去。这个时间太阳正毒，草地上零星有人在晒日光浴，打排球的学生换了一波又一波,眼前已不知姓甚名谁。
寻聿明挽着庄奕的手，脚下窄窄一条石头路，晒出一个个细小的孔洞。庄奕指指对面，掏出他的手持摄像机，小小一只握着轻便，举着也不费力，“耳朵，来给大家sayhi.”
“不要。”寻聿明扭过脸，“你尽拍我的丑照。”
“怎么会呢，你根本没有丑的时候。”庄奕笑着亲亲他鬓角，边走边冲摄像头说：“这里是我们的母校，我和耳朵是在大学认识的，那时候他才十五，是不是很厉害？”
“哦对了，上次有朋友问，为什么我们大学不学医。其实美国医学生的培训体系和我们国内不一样，医学院只接收本科毕业生。耳朵和我本科都是生物学系，他是为了读医学院打基础，我是随便选的。”
“这种事都能随便选啊。”寻聿明悄悄嘀咕。
庄奕捏他脸蛋：“没遇见你的时候，我没梦想啊。”
遇见他之后，寻聿明就是他的梦想，后半句他不想在镜头前说。
两个人走进学校，穿过长廊拱门，来到纪念教堂门口，庄奕笑问：“进去祈祷吗？”
寻聿明点点头，沿着红地毯走到最前排，坐在棕褐色长木椅上，双手合十低着头默念了几句。出来后庄奕问他求的是什么，他摇摇头，道：“不告诉你。”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他可不想和哥哥分开。
他们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游走，掠过一群黑色雕像，前面是纪念喷泉，周围花圃里粉白蔷薇开得耀眼。庄奕蹲下身，指着石台侧面的刻字，同寻聿明道：“这些都是一百年里做出过卓越贡献的人，将来你的名字，也会刻在这上面。”
以前上学的时候，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里，庄奕便指着脚下的路跟他说，这条长廊胡佛走过、肯尼迪走过，无数科学家都曾走过，将来别人也会艳羡又自豪地说，著名医学家寻聿明曾打这里走过。
寻聿明歪歪头，笑着问他，“那你呢？不陪我吗？”
“那我可得加油了。”庄奕耸耸肩，深吸一口气：“实在不行捐点钱，建栋教学楼也能陪你。”
“哦对，你上次那个研讨会开了没有，是不是又没去成？”说到成就，寻聿明忽然想起这件事，本打算陪他去的，谁知自己一场病又耽误了庄奕，每次都是他成就自己的梦想，自己却总是拖他后腿。
寻聿明打心底里愧疚。
庄奕笑笑，拉着他去登胡佛塔，“研讨会是开不成了，等下次吧。今年有四年一度的国际心理学大会，比研讨会重大，到时候你陪我去。”
“什么时间？我赶紧请假。”
“还早呢，得八月份了。”
庄奕爬上石梯，站到黑栅栏网前，斯坦福校园尽收眼底，翠绿植被间点缀着土黄色建筑，远方骄阳似火，与他们年少时别无二致。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寻聿明喘嘘嘘地靠着他肩膀，语气情不自禁透着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都十多年了，我们也都长大了。”
“可我们还在一起。”庄奕嘴角微弯，神色温柔地望着他，“你还记得吗？以前你小小一个，背着一只老气横秋的大书包，每天穿着防水绸的运动服，走起路来呆呆的，特别可爱。”
“也只有你觉得可爱。”寻聿明想起那个土里土气的自己，简直恍如隔世，“难怪我当时混得那么惨呢，那么小还那么呆，怎么可能不受欺负。”
同学们都人高马大，他当时却连一米七五都不到，性格又孤僻，闪光点埋藏得太深，与热情奔放的文化格格不入，哪里还用别人欺负，站进人群就是一副受气包的形象。
庄奕不以为然：“那都是别人以貌取人的错，怎么能怪你呢？你在我心里的形象从来没变过，一直都是漂亮又坚韧，个子高矮掩盖不了光芒，其实啊，你才是颗太阳。”
寻聿明总说庄奕是他灰暗人生里的太阳，照亮了他前半生的阴霾，可他却不明白，在庄奕心里，他才是那颗太阳。
他对梦想坚定不移的追求，对人生近乎恐怖的把握力，以及他百折不挠的执行力与耐力，都使他大放异彩，更何况他还是如此的独立勇敢，即使当初误以为会得病，也没有自暴自弃，反而更加努力地追逐目标。
是这些赋予他致命的吸引力，也是这些让他无可取代。
自信使他美丽，梦想使他闪光。
尽管他曾离开自己，曾在他们之间的爱情里做过错误的选择，可谁又是生活的全知者呢？他的判断现在已很难说清对错，庄奕无法让时光倒流，回到当初那个节点，体会他曾面临过的绝境，易地而处，他也不敢自负地说自己能做得更好。
无论结果与否，至少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他怕耽误自己，不舍得让自己面对生活的绝望，所以选择了独自承担，把最美好的一面留给自己，虽然手段残酷了些，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庄奕怪过他，现在回头想想，剩下的只有心疼，也不过是心疼，尤其是看着他时至今日还在深深抱愧，就抑制不住地想抱抱他，让他放过那个早已千疮百孔的自我。
寻聿明看着他，忍不住贴进他怀里，拥住这具坚定如山的身躯，“哥哥，我真的很想好好爱你，可我不知道怎么做。”
爱要怎么做，才能让对方感知呢？
寻聿明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到今天为止他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本能，他不确定庄奕是否体会到自己的爱意，又害怕庄奕体会的还不够多，仿佛拥有一片海，浇灌给对方的却只有涓滴。
庄奕低头吻他，拇指在他眉骨上轻轻摩挲，“没关系，哥哥教你。”
其实又何必他教，寻聿明一直天赋异禀，庄奕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能感受到被爱的快乐。有爱和无爱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那些被爱的人精神自然抖擞，说话做事都透露着自信。
庄奕这么多年，之所以能持续不断地付出爱，不是因为他的愈合能力超强，天生爱意深厚，说穿了还是因为寻聿明也回馈给他足够的爱罢了。
这件事既不是法律文书上的判决，没有清清楚楚你多我少，寻聿明也不曾具体做过什么，可他的一个眼神，一抹微笑，一次脸红，一拍心跳，都明明白白说着我爱你。
他释放出信号，庄奕感知到了，彼此互相传递，达成了一次心流。这样的过程时时刻刻都在进行，每分每秒都在重复，灵魂像两棵交颈缠绵的树，各自生长成彼此的模样。
二人逛了大半天，又去纪念品超市转了一圈，寻聿明看上两件带着校徽的帽衫，比划着问他：“我们买两件好不好？才十八刀。”
“买啊，你管账还问我？”庄奕选好尺码，让他去结账，自己用零花钱买了两瓶水。
从斯坦福出来已近黄昏，校园太大他们一天也走不完，寻聿明缺乏运动，累得腿脚酸软，庄奕索性带他去旧金山吃饭。一个小时的车程，很快抵达湾区。
“去吃排骨饭怎么样？”寻聿明提议，“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hTTps://WWw.xs74w.com
庄奕开到他以前打工的那条街，将车停在坡道上，“看样子没换人，去瞧瞧。”
寻聿明过去推开门，吧台后的老板是个年轻男人，他和人家攀谈几句，对方很快叫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他似乎对寻聿明印象颇深，笑着说：“哦我记得你嘛，以前每个月都来打包排骨饭。”
“您每次都给我多添两勺肉汤，加颗卤蛋。”那曾是他最孤单时，生活里为数不多的温暖之一。
老板哈哈大笑，说起上次忘给他排骨的事，居然还有印象，又说自己老了，店铺交给儿子打理。最后庄奕和寻聿明各点一份餐，老板给他们上了三份排骨，到底补上了。
吃完饭出来，寻聿明又和庄奕去买华夫饼，现如今那家店越开越大，已经从窄窄一间门脸变成连锁经营，花样也早翻新过无数次。
寻聿明看图点了一份松饼塔，香蕉风味的松饼一层摞一层，每层中间都隔着希腊酸奶和草莓、蓝莓、蔓越莓，撒上巧克力酱和糖霜，甜得像从前一样。
他们带到海边，找到一块光秃秃的白礁石，庄奕将寻聿明抱上去，两人迎着海风，在漫天繁星下聊天。
寻聿明嘴角挂着一抹酸奶，笑着钻进庄奕怀里催促：“没关系，我睫毛多得很，拔我的。”
“是我睫毛掉了，怎么拔你的？”庄奕揉揉眼睛，睫毛没搓下来，倒有根眉毛落在掌心。
他滥竽充数：“就它了，许愿吧。”
“太敷衍了。”寻聿明捻起那根眉毛，放到彼此眼前。
庄奕双目紧闭，对着他重新许下十年前自己许过的愿望，轻轻吹了一口气，寻聿明立刻捂住眼睛：“啊哟，迷眼了。”
“我看看。”庄奕装腔作势地给他吹吹，一吹便将人吹进了自己怀里，“抱一会儿。”
“哥哥。”
“嗯？”
“我好爱你啊。”
“我也爱你。”
“爱多久？”
“嗯……一辈子吧。”
“那太少了。”
“你说多久？”
“生生世世。”
作者有话要说：一见围脖第一条，英渡英杜。
还有最后一章番外二，岑寂和任雪川的短篇将在围脖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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