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傅闻声奶奶还在住院，因此想带傅闻声去看望下她老人家，每天都会旁敲侧击提那么一两句。
但对于去看奶奶这件事，南絮看出傅闻声有些抗拒。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总觉得他不去，以后一定会后悔。
所以她说，闻神，我们去看看奶奶吧。她一个人，怪孤单的。
说了几十遍。
后来傅闻声终于同意了。
还偏要带上吉他。
南絮觉得他在害怕。
两个人都全副武装好，由于杭城也不远，南絮手机上叫了辆车就带着傅闻声去了。
傅闻声的吉他很大，他还偏要抱在身上，不肯放后备箱。南絮跟他两个人坐在后座，吉他横在腿上。
一小时不到的车程，没多久车子就停在了医院门口。
两人下车，傅闻声扛着个大吉他，简直不能更引人注目了。南絮拽着他低头一路小跑，她事先和程然打了招呼，房间号在她手机上，521。
到住院部，两人坐电梯到五楼，开始找傅闻声奶奶的房间。
走廊里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穿着相同衣服的人推着一样的点滴架缓缓挪动。有的有人陪，有的没有。
南絮看着左右的房间号，估摸着奶奶的房间应该在楼的另一头，便带傅闻声往那个方向走。
迎面走来很多人，大多都行色匆匆。由于那些人几乎都穿着病号服，因此走廊尽头走来的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就格外显眼。
手机夹在耳边，嘴里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南絮看了他一眼，他好像也正好看过来，视线在他们身上扫过。
停留了。
南絮莫名感觉到有些熟悉。
难道在哪儿见过？
南絮和傅闻声继续往前走。
她看见了，远处写着“521”的房间，于是走过去。
但那个穿西装的人突然停下来。
南絮感到有些奇怪，但步子没有停。
于是擦肩而过。
“傅闻声！”
背后有声音说。
南絮步子一顿，条件反射往身后看。
“你到现在还是不肯跟爸说一句话吗？”穿西装的人放下手机，好像刚刚挂断一通电话。
南絮一愣，甚至来不及震惊，立刻扭头去看傅闻声。
傅闻声抱着吉他，一言不发，盯着眼前的人。
好像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这样了。
南絮一直以为他是因为要见到奶奶所以紧张了，才一直绷着身体。
南絮又看了眼对面的人，原来还戴了副眼镜。
斯文得体。
没什么别的词可以形容了。
她记得傅闻声有爸爸这事儿。
可在程然之前说的这么长的故事里，好像爸爸两个字从来没怎么出现过。
就像是人生里缺失的空白的一块。
傅闻声还是不说话。
气氛过于不对劲。
对于这种压迫感，南絮总能莫名其妙地捕捉到，过于熟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敏锐地感受到了。
可她没法插足这些。
但南絮想，如果傅闻声情绪波动太大，她就带他走。
逃跑好了。
毕竟她自己这么多年，也没能处理好和家里人的关系，别说帮傅闻声了。
如果他跑不动，她就带他跑吧。
那穿西装的人又说：“爸爸不知道你奶奶生病了的事情，也不知道她把别人错认成你了。”
他说完这句，手机又开始响。
他挂断，又对傅闻声说：“奶奶不和我说，你怎么也不和我说。”
傅闻声看了眼那手机，最后视线又回到那人脸上。
傅闻声脸上淡淡的，毫无表情，“我...有什么好说的。”
连我生病了你都不知道，我有什么好说的...？
傅闻声想着，想离开。
于是他转身，抱着吉他往奶奶的房间走。
“傅闻声！”
背后那人突然就大喊了一句。
带了点威严，一点失态。
傅闻声停下脚步，没转身看。
“你是爸爸的遗憾。”那人缓缓说，“爸爸...不希望成为你的遗憾。”
傅闻声听着，低下头。
手抓着吉他的带子。
半晌他重新回头看，走廊里又是高矮胖瘦的穿着病号服的人。
来来往往。
穿西装的人走了。
...
南絮和傅闻声走近521那间房，程然在外面等了，见到他们俩也没像平时那样嬉皮笑脸。
但他还是说：“Hi.”
熟悉的洋文。
南絮点点头。
程然靠在门上让他俩进去。
南絮拉着傅闻声进去，后者手上仍有轻微的抗拒力道。
程然带上门，说：“奶奶在里面休息。”
南絮点点头，对身边傅闻声说：“我们去看看她。”
程然又和傅闻声说：“吃好睡好，没什么大碍。”
傅闻声“嗯”了句，移开视线。
程然还在说话，南絮余光突然看见他背后的房间里出来一个人。
打扮得很朴素，但脸蛋仍在发光。
南絮差点没认出来。
是宋沫。
之前托她来照顾奶奶来着。
南絮和她对上眼，便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宋沫点点头，又给她使眼色。
南絮没太明白。
程然还在噼里啪啦往外吐字。
宋沫目不斜视地往卫生间走，程然听见动静，叫住她：“泡沫，你朋友来了。”
南絮：？
wwhattttttttttttttttttttt
泡沫？？
南絮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一样蹦出来几个字眼。
“爱情就像泡沫”...还有...“什么想哭的程序员”...
不，不是吧......
南絮瞥了眼程然，又看了眼宋沫，后者立马接收到，也给她使使眼色。
南絮大概明白了。
宋沫故作矜持地跟南絮挥挥手，于是南絮也优雅地跟她打招呼。
宋沫指了指拐角里头，对傅闻声说：“你奶奶在里面。”
傅闻声看一眼房间，不语。
几个人走进去，南絮看见里面坐在床边的乔奶奶。
奶奶在医院，整个人有些拘谨，好像生怕自己做错什么。
傅闻声站在拐角的地方，看着满头花白的老人，带着红框老花镜，手上在慢慢打着毛衣，没看见他们几个。
南絮和宋沫几个站在他身后，就看到傅闻声拖鞋在地上，走了一步，又退回来，怎么也不肯越过那道线。
傅闻声低着头，盯着医院的地板，手缩进袖子里，把袖口拧成一团。
程然不动作，宋沫自然也不说话。
“乔奶奶——”南絮看不过去，冲里面大声唤了局，抬手推了把傅闻声。
老人手上一停，慢慢抬了头，朝门口的方向看过来。
傅闻声条件反射张了嘴，却一时间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
“您...好。”
有点尴尬。
傅闻声好像反应不过来，平日里一套一套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好低下头。
过了会仍是没动静，程然看不过去，刚要拔腿进去，里面奶奶突然就叫了句：“小傅。”
傅闻声以为她在叫程然，就像往后退开，让程然去和她说话。
奶奶推了推眼镜，笑起来，“小傅，好久没见你弹吉他了，今天怎么就突然想到了？”
傅闻声听见这话，突然间愣住。
虽然他好像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在发愣。
拿着吉他的...说的是他吗？
他慢慢抬起头，像是反应迟缓了一样没法接收这信息。直到里头奶奶朝他挥挥手，“小傅，来给奶奶唱首歌...”
傅闻声仍有些无措，而后点点头。
他抱着吉他走过去。
也不敢问奶奶怎么突然就认识他了。
“诶，你刚刚是不是说要给我去倒水来着...”奶奶又拍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傅闻声闻言，又站起来，转身要往门外走。
“没事，我都说了不口渴，你还偏要去。”奶奶把他叫回去。
傅闻声只好回去，到床边站着。
奶奶拉了他一把，傅闻声在床边坐下。
老人捏了捏他手臂上的肉，越捏越不对劲，“你怎么一夜之间瘦了这么多。”
傅闻声任由她捏着，老人皮肤粗糙得不行，指节上全是老茧。
“是不是学习挺忙的...”奶奶讲着讲着，又愣住，半晌说，“不对不对，你前两天还跟我讲，你已经工作了。看我这记性。”
傅闻声咬住嘴，不让自己发抖。
太熟悉了。
他甚至恍惚了，以为自己回到过去了。
可奶奶满脸的细纹证明了现在...还是现在。
所以遗恨...还是遗恨。
“不过我们小傅懂事。
什么都好，就是饭不好好吃。
你听奶奶的话，好不好。”
傅闻声点点头，把头往下埋。
“哎哟喂我们小傅怎么眼睛红了。
看看你，是不是生活太累了。
你听奶奶的，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
做事情急不得的呀。
累了就出去走走，走走就好了。”
傅闻声不断点头，也做不出别的动作了。
奶奶说着说着，往窗外看。
拉着他的手，嘴里念个不停。
“想不到去哪里，就去华山吧。
奶奶想去的，有机会你替奶奶去看看吧。”
傅闻声抿着嘴拼命点头。
后来奶奶说想听歌，傅闻声就坐在床边给她弹，嘴里小声地唱。
柔软的声音飘出来。
南絮听出来了，是他自己的歌。
《所爱隔山海》。
南絮一直以来的手机铃声。
傅闻声唱得温柔，弹得也温柔。
奶奶也看着温柔。她好像听过这首歌，也跟着在一起哼哼。
南絮想起之前李明轩说，傅闻声会回到一切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她现在好像知道了。
大概是傅闻声还和奶奶住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候...杨茜邹还没有偷他的歌。
他耳朵还好好的。
奶奶也还记得他。
...
后来傅闻声出来，整个人好像没缓过来。
过了会程然跟他说，我前两天在医院的时候碰到你爸了。这两天都是他在照顾，今天才换了他和宋沫过来的。
傅闻声垂眸。
程然拍了拍他肩膀，用力捏了捏。
傅闻声站着没晃。
他们好像还要说话，于是南絮和宋沫两人到走廊里。
宋沫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南絮也坐下。
“谢谢你。”她舔舔唇，说，“我好像...没什么别的话能说的了。”
宋沫挑挑眉，意思是收到了。
过了会，她又开口：“我没想到会在现实里遇见他。”
南絮明白，便点头，“我也没想到。”
宋沫摸着右手边的冰凉把手，而后轻轻说：
“南絮，我以前觉得...什么命运，命中注定啊那些，都是屁话。”
南絮笑了声。
“但...我现在信了。”
宋沫抬头看天花板。
“你挺住，你们一定会好。”
南絮看了眼面前玻璃窗后抱着吉他的人，点头。
“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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