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胥轻轻一笑,很是坦诚。
“是啊,我恨他。”
“我恨他薄情寡义,弃我母亲如草履。徐小姐,你这样的贵女是不会知道的,一个贱籍的女子未婚有孕,远离故土,在这个世道上,该有多艰难。”
贺兰胥握着扇子的骨节微微泛白,似是用力极了,他的目光里有着压制不住的滔天恨意,让他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发抖着。
但贺兰胥还是极力克制,让自己平静同对面的女子攀谈。
良久,似乎是与那股情绪做斗争获得了赢面,他笑了。
是对徐芊芊说话,也是自言自语。
“我母亲本是艳动玉京的名角,本该风光一生,嫁给个普通富贵人家,过上好日子。却因贺文宣而落得了个漂泊无依的下场。”
“她除了唱戏,什么傍身之技也没有,可是除了玉京这些世家大族,那些个郡城,哪里有什么人听戏的,她又是个无根的人,甚至还遭受当地戏派的排挤。”
“贺文宣给她那些钱,在路上就被流匪抢了干净,说来也可笑,那些流匪看她大着肚子,才留了她一命。”
他轻轻笑了,低头,声音里尽是凉薄:“徐小姐,你说,连流寇土匪都可怜她,为什么贺文宣就不能可怜她一点点呢?”
“后来,我就出生了。为了养活我,我母亲没日没夜地去给人做工,她那么美的一个人啊,眼看着就老去了。”
“我身子不好,后面还生了场大病。我母亲为了给我治病,做起了这世间最为人所不齿的生意。”
徐芊芊听到此处,心漏停一拍,揪起来。
贺兰胥笑得更凉薄了,他继续道:“她做了暗娼。”
“她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好的。”
“我求大夫,我给大夫磕头,我说我给他当牛做马,但那大夫嫌我母亲脏,不给她治。”
“她死之后,我买不起棺材,我就一把火烧了。”
“那火熄了几次,我就添了几次。”
“你知道吗,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娘那样比神仙好看的人,变得面黄肌瘦,变得臭不可闻,在火里变得面目全非,最后烧干净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但我娘她这么善良一个人,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后来我知道了,她错在遇见贺文宣那个畜生。”
“那个活该千刀万剐的畜生。”
徐芊芊看着贺兰胥谪仙一样的风姿,却发现了这一切不过都是假象,那青衫如玉的皮相之下,是支离破碎的心魂。
她总有一种他该远离红尘的错觉,但是此刻方才明白。
大错特错。
贺兰胥此人,从来就生于红尘之中,甚至被这世道碾碎成了粉末,被生生踩进了泥土之中。
贺文宣一朝兴起,布下大恩,把他从泥土中重新拔起,收集,想将他拼凑成感恩戴德的模样,却忘记了自己曾经毫不犹豫,踩下的那一脚。
徐芊芊也不劝慰他,知他坦诚,便继续问自己的疑惑。
“那贺府?”
贺兰胥接的毫无停顿,坦率极了:“我也恨贺府所有人。”
“玉京贺家,因为自己势大,便能以己之私,夺人丈夫,毁人生路吗?”
“所谓血脉,出身,贵贱之分,简直可笑至极。”
“因为贺文宣的嫡妻高贵,所以她的孩子,就是人中龙凤,金枝玉叶。”
“哈,贺家嫡亲的三少爷千恩万宠养在外面的时候,我和我母亲,就住在他的庄园附近,我母亲做着天下最下贱的活计,能给我的最好吃食,还比不上小少爷一时兴起,养的一条狗的吃食。”
“贺兰婉和江湖人私奔,贺文宣就要杀了那人,甘愿让自己的女儿痛苦一生,也要杀人泄愤,维持名节。”
“也真是可笑啊。贺兰婷当初和长广王私通,大小姐只不过在贺文宣面前哭了哭,贺大丞相就买通了太医院的医正毒杀了前长广王妃,让贺兰婷风风光光地做了长广王的续娶正王妃。”
“说到底,不过都是因为,所谓贵贱。”
“贺文宣从前意欲谋反,说的是忠于旧主;而如今放弃了谋反,推给陆家,说的又是君主圣明。”
“他倒是一向会审时度势,揽尽了世间精明。”
贺兰胥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我偏不让他如愿。”
他弯眸,目光柔和,是一派温润公子的模样,是玉京与陆景玉这位玉郎平分秋色的翩翩君子。
贺兰胥道:“徐小姐,这世道生出了我这一身反骨,我注定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我要贺文宣身败名裂,要贺家一无所有。所有可能让他们东山再起的隐患,我都要除掉,所以我不在乎牵涉了多少大小世家,其中有多少无辜之人。”
“这世道从不怜我,我也不会怜悯世人。”
徐芊芊与他相视,听到最后,却也是笑了。
“贺公子也不必把自己说得这么狠,怪不真切的。”
她放下了之前一直在拨弄酒菜的筷子,缓缓起身,从袖中掏出了一小包东西,那是由帕子包成的。
徐芊芊缓缓打开那个小包,几片细小的白瓷为底,花纹绘制的瓷片,便在她手中摊开。
她道:“你怜贺兰婉小姐,所以才在自己的算计之中,把她放在了生路之上,让我和李慕去找到密室,在此之前,求我先行救了她。”
“你怜薛熙思,与他无辜的义兄,才会阳奉阴违,在贺丞相出手之前,先行引诱那刺客出来,保住了他一条性命。”
“你怜袁清霜,所以才会没有在那些供词之中,写上贺文宣勾结袁家医正,毒杀长广王妃的罪名。”
闻最后一言,一向平静的贺兰胥眼中闪过了什么。
“你是如何发现的?”贺兰胥顿了顿,试探问道:“....她记起我了?”
徐芊芊摇了摇头,先回答了他后面的疑问:“没有。”
见贺兰胥松了口气,徐芊芊为他前面一个问题做解释。
“那日刺客危急,你笃定袁清霜会医术,就已经让我怀疑了。”她笑了笑:“袁家有规矩,女子不可学习医术,只能学习验毒和调香。袁清霜会医这事儿,连我和张伊伊都不知道,你是从何知晓的呢?”
贺兰胥的目光变了,变得柔和,不再像之前那样表面平静,实则阴翳。
那或许是他仅存的美好。
贺兰胥用一种近似于怀念的口吻道:“她救过我的命。”
“在青水郡的时候。那些日子里,我高烧不退,把我娘急疯了,四处求大夫,但她没钱,大夫不肯治。老天兴许终究还是可怜我的,让我遇见了她。”
“她随母亲回青水郡的娘家住了一段时间,我母亲在医馆被拒,就遇到了她。”
“我记得我当时烧得厉害,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个穿得富贵的女孩子,手里还拿着糖葫芦,就以为还在梦里。”
“那可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啊,怎么会用那种焦急的目光看我这种低贱的人啊。”
“但她当时确实在看我,她还碰了全身流脓的我,给我诊脉。”
“我哭着跟我娘说,疼,她就把手里还没吃的糖葫芦给了我。”
“她拿自己的零花钱给我买药,跟我说,她偷偷学医这件事要是被发现,是会被打断腿的,所以她对我说,她冒了这么大风险,要我必须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她。”
“所以我咬牙活下来了。”
徐芊芊笑了:“所以你就纵容她写你的□□话本?还替她挡了贺府的追查。”
她现在想起那日拿错的贺兰胥同人本,都能面上一烫。
贺兰胥面上也有点挂不住了,无奈道:“徐小姐,你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她又不知道是我。”
“再说,我这条命都是她给的,这点小事算什么。”
徐芊芊顺着他的逻辑道:“如此可见,贺公子你并非不怜世人,全然冷血。”
贺兰胥把能讲完的都讲完了,便也不同徐芊芊绕弯子了,他直入正题:“徐小姐,你想知道的,兰胥都奉上了,求您放了华老板。至于兰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徐芊芊觉得自己先前已经解释得够清楚了,自己真的纯良无害,她很无奈。
但想起华裳,她又道:“还有一事我还不知晓,很是好奇。”
“你为什么,又这样在意华老板呢?”
贺兰胥被对方刨根问底的精神折服了,他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右眼眼角,道:“他是我师父。”
“华老板是我娘的师兄,从前一直在寻找我娘的下落,后来我娘死了,我自己不甘心,想回玉京去找贺文宣报仇,差点饿死的时候,被我华老板捡了回去。”hTtPs://wap.xs74w.com
“他知道了我的身世,把我收做了徒弟,替我娘立了个像样的坟。”
“我跟着他学了一年的戏,这个痣,便是我们师门的传承习惯,说是戏子命贱,所以才要点下一颗泪痣,求得老天垂怜。”
徐芊芊恍然大悟,这下子,先前的一切疑惑都得到了解释。
贺兰胥的双痣本不是天生的,他左目的黑痣是娘胎里带的,右目下与华裳一样的暗红痣,是后来人为点上去的。
贺兰胥把自己的秘密全然拖出,此时倒像是无牵无挂了,他道:
“徐小姐,只要你放了华裳老板,我现在就跟你回去,你们是要将我和贺家流放也好,要将我斩首示众也好,都由您发落。”
“如若不然呢?”
“如若不然,云水居今日,怕是会毁于走火。高乐县主的尸首,届时也不知能不能被辨出。”
他说得随意轻松,徐芊芊听了,也面色平静。
良久,两人相视一笑。
徐芊芊笑道:“贺公子,我说过了,我只是多留了华裳几日,根本谈不上什么性命不性命的。”
贺兰胥开了扇子,摇了两下,也笑道:“那就多谢徐小姐了。兰胥感激。”
她斟了两杯酒,和贺兰胥碰了杯子,一饮而尽,叫上了流莺流月,撩了珠帘,便往外走。
临行前,徐芊芊对贺兰胥轻声笑语。
“贺兰胥,今日你欠我一命。”
“是你自己这条。”
“这个情,以后可是要还的。”
贺兰胥合了扇子,起身,对着徐芊芊的方向行了一礼,送她离去。
“届时徐小姐尽管来云水居,记账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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