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姐……”坐在对面的年轻人羞怯地将菜单推到恩之眼前,“我不……不知道你想……想吃什么……”
“都可以。”
“那我们就要两……两份牛排套餐。”他终于说完,把菜单递还给等在一旁的侍应生,偷偷瞄了一眼恩之,“你比电视上还好……好看。”
他是完全把她当成云乔了,身侧的玻璃窗上映出恩之精心装扮过的一张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张脸都无疑是云乔的模样。她模仿得真像,就连不悦时皱眉的小动作都相差无几。
“我很……很喜欢云小姐的歌。”年轻人鼓足勇气,“我可以弹……弹钢琴伴奏,云小姐来唱……”
说完不等恩之拒绝,他已走到大厅中央的钢琴台前。
“对不起,这……”
“不能答……答应吗?”
“她当然不能答应,她根本就不会唱歌。”有些愤恨的声音啐道,恩之扭头就看见站在过道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的云乔。
那是她第二次见到云乔本人,在她看上去还不那么像云乔时,龙颜曾带她去参加过她新作的发布会。那天云乔将一众媒体人晾足了三个小时才姗姗来迟,继而对并不十分肯定她新作的乐刊记者冷言相讥。
“她实在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名气太大,难免恃宠而骄。”龙颜说着偏过头看了一眼恩之,“你不愿做她的影子?”
“我没有选择。”
“你不知道多少人想有这样的机会……”
“我明白。”恩之截断他的话。
餐厅里不知何时拥了为数不少的记者,闪光灯晃个不停。云乔跨步走到恩之面前,扬手落下两个重重的巴掌。
没有人上前阻拦,媒体更恨不得把事情闹大才好,疼痛感袭上来,恩之的心里却是镇定的。
“做什么不好?偏要做成我的脸,骗粉丝也就算了,去夜店同不三不四的老男人勾搭在一起……”
老男人?
恩之想起在娱乐小报上看到云乔同某人一同出入夜店的报道,原来她演的是这一出,担心被幕后大佬责难,就把恩之拖出来垫背。
云乔控诉完再要发难时,一双手臂将恩之揽了过去,并不客气地拿起餐桌上的牛排盘子,丢到了离他们最近的两架摄影机上。酱汁飞溅到云乔脸上,她发出一声尖叫。
那双拢住恩之的手臂将她从混乱中带了出去,进了狭窄的楼梯间,恩之才看清面前站着的人。瘦高的个子,微卷到耳边的短发,明明是冷峻的神情,看上去却带着几分稚气。
恩之的脸已经肿了起来,轻轻呼吸都感觉痛。她“嘶”了一声开口问他:“龙颜叫你来的?”
他摇头。
“你是谁?”
“江莱。”他顿了一下,补充道,“霍江莱。”
“谢谢。”恩之向他致意,转身准备走下楼梯。
“都恩之。”那人忽然开口唤她的名字,“我是来找你拿一样东西的……”
恩之停下脚步,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伯利恒之星。”
2
手机里跳出的陌生号码令恩之怔了一下,这应该是只有龙颜才知道的号码。
“都恩之小姐吗?”
“是。”
“我们是东唐影视……”
“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想知道自然有办法。”电话那头的人笑道,“我们有一部片约……”
“谢谢,我并不感兴趣。”恩之挂断了电话。
转身时瞥见镜子里自己的脸仍有些肿,龙颜放了她大假让她好好休息。她把收好的杂物堆到梳妆台下,顺手将摊着的小报拾起来,展开的那页恰好是本地海滩景点的宣传图。
湛蓝的海水令她有些眼晕,既然是放她的大假,不如出去走走。
因为不是假期,天又阴着,海滩上的人屈指可数。有个卷发小男孩追着一只螃蟹一直跑到恩之脚边,恩之蹲下身捏住小螃蟹,把它放到他的水桶里。
“谢谢。”
恩之觉得他笑的样子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你几岁了?”她难得同人搭话。
“六岁。”
“小修——”他妈妈追过来,对恩之道谢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恩之很快走开了,赤脚踩在沙滩上还有些微凉意。走到海滩尽头被翻卷的海浪打到时,却意外温暖,她心血来潮把外套脱了,整个人像一尾鱼似的滑进海里。
恩之没注意,有个人从海滩转角的一端慢慢向自己游过来。等她觉得不对劲时,一只手已经攥住她的脚踝,用力向下拖拽她。她呛了水,喉咙感觉到辛辣,眼泪几乎涌出来。
“恩之——”海滩上有谁在喊她的名字,拖拽她的那只手于是松开了。露出海面的瞬间,那人凑到她耳边,声音里透着寒气,“不该是你的东西,小心拿着烫手。”
倏忽间,那人就远远地游开了,恩之四肢发凉,几乎没力气再游回海滩边。那个在海滩边喊她的声音慢慢近了,她看清是几天前才见到的霍江莱。那一刻,他的脸色看上去比恩之还要苍白,他沉默着挽起恩之,带着她游回海滩。
回到岸上,恩之忍不住呕吐起来,吐完再抬起头时,看到霍江莱仍站在那里。
“你跟踪我?”
“你得把它给我。”
“伯利恒之星?”恩之彻底平静下来。
“你拿着它,会给你带来大麻烦。”霍江莱垂着眼睑,恩之湿透的身体似乎令他感觉不好意思。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恩之说完,转身往岸边走去。
她回到车上换好外套,霍江莱也赤着脚走到马路上,她这才看到他小腿上不知何时受了伤。一道长长的口子正往外冒着血。
恩之把防晒衫的袖子扯下来,没打招呼就在他身边蹲下身来,动作麻利地包好他腿上的伤。
“你最好去一趟医院。”
“不用。”木着脸的霍江莱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开车回去的路上,恩之眼角的余光落在霍江莱的侧脸上,那眉眼如果弯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大概……会很像在海滩边遇到的卷发小男孩吧。
3
门铃响起时,恩之正窝在沙发上,半张脸敷着冰毛巾。门铃响了三次,一次长,两次短,是龙颜。
恩之走过去打开门,龙颜手里拎着硕大的便当袋。看到恩之,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带了姜母鸭给你。”
恩之在厨房把剁好的姜母鸭和一锅粥煲在一起,龙颜倚在玻璃门旁打量着她的脸。
“好在已经消肿了。”他又顿了一下,“明天有场活动……”
是代替云乔去做老年院的慈善,因为她厌恶那里年老体衰的气味拒绝再去,而通告却是早就发了的。
“她装病不就可以了。”
“她下午有场重要演出,装病的话就一起当掉了。恩之,不必同钱过不去。”
“我明白。”
第二天出发时,天刚蒙蒙亮,恩之头抵在保姆车的玻璃窗上盹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到了老年院外面。她轻搓脸颊打起精神从车上走下去,一早等候的媒体记者们拥过来,经纪人护住她的肩膀带她穿过去。对比那喧闹,老年院里显得寂静很多,老人们在音乐厅外的露天花棚下等待着她的到来。
“阿公阿婆好。”恩之向他们鞠躬致意。
“她来了。”
“是她。”
座位靠前的几个老人窃窃私语起来。
“就是她上次活动时把花婆婆碰倒了,还把我们精心准备的午餐倒进了垃圾桶里!她根本不想来做活动,只是为了拍宣传照!”一位系着领结的老先生站起来厉声说道。
“前几天的报道还写她殴打了一个女孩。”
恩之有点儿走神地想:老人们说的那个被殴打的女孩大概就是她吧。
“她是坏人!”
老人们忽然站起来拥向恩之,手里拿着被当成“武器”的干花、绣到一半的花枕头,还有洒水的喷头。
恩之完全没想到会被这些老人攻击。
“走啊!”一只手拖住她的小臂,把她从包围圈里拽了出去。
是霍江莱。
他轻车熟路就绕到娱乐室后面的小格子间,那些格子间都小小的,他们要弯腰才能站到里面。两个人逃跑时被洒水的喷头追着浇了个透,恩之打了个喷嚏,继而又忍不住笑了。
“像不像荒诞电影?”
霍江莱的目光落在她舒展的眉目上,也微笑起来。
“在这里一直等到他们散开吗?”恩之将那扇门稍微推开一点,向外面瞄了两眼后转身问道。
“穿这个出去。”霍江莱从小木椅下拽出一条蓝白色的裙子,还有一顶金卷发。
就这样,他们一个装扮成白雪公主,一个装扮成恶毒皇后,走过老年院被丢得乱七八糟的草坪。恩之看到采访的记者也被老人们攻击了,相机和话筒都变得湿漉漉的,令人哭笑不得。
“□□出去你行吗?”
“没问题。”
但恩之撒了谎,她有点儿恐高,只能闭着眼睛跳下去,整个砸在霍江莱身上。
“对不起,疼不疼?”
“不……”霍江莱愣怔了一下,“很软。”
恩之反应过来,整张脸烧起来。
4
楼梯间的灯光本应是暗着的,此刻却灯火通明。恩之远远看到自己的房门敞开着,两个耷拉着脑袋的男人恭恭敬敬立在门外,还有一个领带松开的男人站在两人身后,正百无聊赖地抽着一支烟。
霍江莱跟在她身后也望见了那几个人,脚步不自觉地顿了一下。领带松开的男人走过来,像是要同他打声招呼的样子,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勾唇笑笑,手臂顺势就打在靠近墙壁的男人头上。
“还不快向都小姐道歉。”
“对不起都小姐,我们是笨蛋!”两个男人齐声吼道。
恩之静静地站着,看他们把这一出戏继续演下去,眼角的余光扫到屋子里已经乱得像地震后的现场。
“我只是让他们来向都小姐要一样东西,谁知道这两个笨蛋等不及你回来就自己把门打开了……”
虽然他摆出一副道歉的姿态,但恩之明白,这才是最直接的威胁。他们能随时打开她的门锁在房间里肆意破坏,也能随时做出其他更坏的事。
“你们要什么东西?”
“一个很可爱很精致的小东西,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不,我不知道。”恩之微笑。
“也许改天……”男人抬起头来看看恩之身后始终沉默着的霍江莱,对恩之继续说道,“我们可以约个时间,我来帮你想一想。”
说完,他又一巴掌打在身侧男人的头上,声音响得楼梯间都有轻微的回音:“走了,都小姐,可要小心你身后站着的这个人。”
恩之仍静静地站着,直到脚步声在楼梯间消失。她走进敞开的屋子里,把掀翻在地的矮桌扶起来,榻榻米垫子上沾满了海苔碎片。她在柜子贴着墙壁的夹缝里找到了湿纸巾,一点一点擦干净,重新铺好,然后坐在上面招呼霍江莱:“坐。”
他坐下了。
“你早知道会有人来找我?”
“是。”
“他是谁?”
霍江莱不应声。
恩之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打断了空气里的沉默,是龙颜。
“那些老家伙可真要命。”听到恩之的声音,他松了口气似的,“你没受伤吧?”
“没有。”
“恩之……”
“嗯。”
“你听上去不大对劲。”
“我累了,要睡了。”她挂断电话,走到门边打开门,转身望向霍江莱。
“晚安,恩之。”他起身走到门外。
恩之在他身后关上门,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很快又折返回来,停在恩之门前。
“你还没有我的电话号码,如果你有麻烦,可以第一时间联系我。”他知道恩之就在里面听着,“你不知道那家伙是多危险的一个人。”
恩之脑海里浮现出在海滩旁遇到的卷发小男孩,同门后声音的主人慢慢重合,她脑海里沉睡的一些记忆终于苏醒了过来。呵,原来是他。
她想起十三岁时,自己曾每周骑四十分钟的自行车,寻找住在海鸥街上的他。但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如同人间蒸发,自称林鸥的小男孩在她的世界里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了。
你原来住在海鸥街吧。恩之很想这么问他,但打开门只是把手机递过去:“存这里。”
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没同自己讲过一句真话,即使问了,听到的多半也是谎言。
恩之开始觉得,这件事可真有意思。
5
等红绿灯时,恩之听到不远处的钟楼传来整点的钟声,已经凌晨了。
导航显示的地点位于近郊别墅区,恩之在杂志上看到过那间古堡餐厅,是近来名流们喜欢出入的场所。
抵达时四周只有那里还亮着温柔的灯光,恩之深吸一口气,走到大门前摁响了门铃,有个机械的录音请她进去。
“对方是什么人?”龙颜把任务委派下来时,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是在可见名单里的人,但对方要求保密。”龙颜心下多少是有些计量的,“总之是安全的。”
安全?
恩之不那么认为,龙颜不知道她现在处在什么境况下。
恩之走进灯光有些昏暗的大厅,看到那人自壁炉旁站起身来,是那天站在门外那个领带松开的男人。
“可以上菜了?”
“好。”
微微一怔后,恩之神色如常,她还没尝试过深夜两点吃一顿晚餐,被称为“地狱牛排”的菜上还沾着些许血迹,味道好得出奇。吃过牛排,那男人又起身去端沙拉。
“你是谁?”
“我?”他似乎心情大好,微笑着说,“霍云岫。”
他说出自己名字的样子就仿佛自己是个多么厉害的人,恩之的嘴角忍不住浮起笑意,看着他怎么继续下去。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吃过沙拉,霍云岫忽然起身,不等恩之回应已倾身挽住她,穿过悠长的回廊,停在尽头处狭窄的小房间前。木门上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推开门,里面铺满了黛粉色的玫瑰,陷在这些玫瑰花里的粉色缎面床就像一个温柔的梦。
“都小姐,你小时候做过公主梦吗?”
“不,我从不做梦。”
“如果你把那东西给我……”
恩之明白,这是他的条件,打一棒子再给两块糖。这种招数用在小孩子身上或许好使,对她……她摇摇头:“不在我手里的东西我怎么给你?”
“可能你需要好好想一想。”
霍云岫脸上露出有些玩味的笑容,一把推在恩之的后背上,然后“咔嚓”一响,门锁上了。
恩之想起走进大门前,自己向整幢房子瞥了一眼,左右两边的建筑都是对称的,可是左面攀满绿植,缺了一扇对称的窗户。
她在那些玫瑰花枝间摸索了许久,终于摸到窗户的边缘。摘掉那些花枝花了一些时间,但她总算打开了窗户。
只是二楼,不算太高,她踩着石头边缘,抓着带刺的花枝攀下去。大门的开关很好开启,她溜出去,坐到车上才浑身颤抖起来,发动了三次才把车开出去。倒霉的是,车子还没开到市区就抛锚了。
她想打电话给龙颜,手指摁下拨打键前却犹疑了,然后她打给了霍江莱。
霍江莱很快就赶到了,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眼底还有倦意。
看到恩之,他整个人又清醒了一点,她的双臂和腿上到处是细微的血痕。
“恩之……”
“他一定是疯了。”
他用外套整个把她裹起来,天将亮了,空气中雾蒙蒙的。
“我们去哪儿?”
“去一个可以让你不留下疤痕的地方。”
处理伤口时恩之睡着了,迷迷糊糊醒过来,看到霍江莱坐在身边正小心翼翼地给她涂抹药膏。
她偏过头来看着他:“霍江莱……”
“嗯。”
“你喜欢我?”
6
恩之准备一个人留在医院等换过第三次药就回家,霍江莱坚持要留下来陪她。躺在恩之隔壁的婆婆忍不住对恩之慨叹:“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难分难舍……”
恩之只是微笑。
但很快霍江莱就有事了,他忘了一场演出,小剧场的后台负责人已经出发去接小朋友们了。
“团长你什么时候到?”
霍江莱看了一眼时间:“半小时。”
挂断电话,他眨眨眼看恩之:“现在你得和我一起去了,我们把药带走,演出结束后给你换药。”
小剧场很热闹,后台的小演员们一边等待化妆一边笑闹。看到霍江莱和恩之并肩站在门口,他们笑嘻嘻地拥过来。
“你是恩之?”一个小女孩忽然问道。
恩之没想到会被叫出自己的名字。
“江莱哥哥在后台睡着时喊过你的名字。”
小演员们笑起来,恩之看向霍江莱,那张略带着稚气的脸上已泛起红晕。
那天的剧目是《小红帽》,小演员们在台上热闹地跑来跑去。演出还没结束,小剧场的门忽然被“砰”的一声撞开,一群人叫嚷着走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霍云岫,跟在他身后的是扛着摄像机的记者。
“就是她,都恩之!”霍云岫指控她,“假扮云乔同我约会,从我的房子里偷走了东西!”
“霍先生您报警了吗?”
“我还不想撕破脸,只要她把东西还给我。”
恩之站起身,一点也不避讳镜头:“霍先生,请问我拿走了你什么东西?”
“一颗钻石!”
看样子,他是准备同她周旋到底了。
台上的小演员们胆子小的已经哭起来,工作人员马上把他们带到后台。霍江莱把为了演出准备的舞台烟雾踹倒了,然后拖着恩之退到道具间,穿过后门去停车场发动车子。
“那东西很值钱吗?”车开出停车场后,一直沉默的恩之忽然问道。
“价值连城。”
“如果它在我手上,为什么我不卖掉它远走高飞?”
“你卖不掉的。”
“既然卖不掉,你为什么要它?”恩之微笑。
霍江莱一路沉默着把车子开到恩之楼下,下车时恩之扶着车门的姿势有些别扭。
“怎么了?”
“扭到了。”
“我背你。”霍江莱说着弯下腰,恩之怔了一下,俯身到他背上。楼梯间的灯坏了几盏,台阶一段明一段暗。
“霍江莱……”
“嗯。”
“你有没有用过其他名字?”
“没有。”
他又撒谎了。
7
霍江莱是算好时间过去的,管家把他带到餐厅,一家子人几乎都在那儿,十几双眼睛盯着他。他甚少在霍家出现,老爷子曾亲自去接过这个流落在外的小孙子,那时妈妈还在。
“我自己的儿子我还养得起,不劳你们操心。”她抵着门不让他们进去。
后来爷爷去学校外面等过他。
“我得留在妈妈身边照顾她,这是我的责任。”那时还只有十一岁的霍江莱男子汉似的向爷爷保证,“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放心吧。”
“如果你有麻烦了,就来找爷爷。”
“好。”
但他从来没有去麻烦过他。
谁都看得出,因为霍江莱,老爷子心情大好,饭也吃得香了,又叫厨房加了几道菜。
“我听说你在做小剧场,累不累?爷爷给你投资做得更大更专业吧……”
“不用。”霍江莱微笑着把爷爷爱吃的菜夹到他碗里,“我喜欢现在这样,更轻松自在些。”
吃完饭,霍江莱陪老爷子在院子里又散了一会儿步,然后送他回房睡觉。
走下楼梯,有人自转角处拖住他的手臂将他硬生生撞到墙壁上,一只手正压在他的脖子上。他看清了,是霍云岫。
“为什么回来?”
“你看不出来?”
“呵,来讨爷爷的钟爱吗?”
“我不用。”霍江莱把弄皱的衣服打理平整,“爷爷对我心有亏欠,只要我向爷爷开口……”
“你威胁我?”
“把那颗钻石留给恩之。”霍江莱垂下眼睑,“爷爷的财产随便你们怎么瓜分,我不参与。”
“那你愿意签放弃股权的协议吗?”
“我会签的。”
霍云岫马上打电话叫他的律师赶来,他们在老爷子的露天花台上起草了那份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股权协议。不管老爷子留给霍江莱多少遗产,以后全部都会是霍云岫的。
霍江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准备离开时,霍云岫喊住了他。
“你爱上她了?”霍云岫一脸玩味的神情,“真想不到,你爱上了那个抢走你爸爸的女人的孩子?我真替你感到难过。”
霍云岫装模作样地说完,忽然不可抑制地笑起来:“霍江莱,你真是太可笑了,你以为自己是言情小说男主角吗?你知道刚刚你放弃了多少钱?老爷子的继承人全是你们这些废物……”
“你什么都不知道,闭上你的嘴吧。”
恩之打电话给他时,他刚刚走出霍家大门。
“如果我要去周游世界,你愿不愿意给我喂马劈柴?”
霍江莱深吸一口气。
“你愿意吗?”恩之的口吻忽然变得极轻。
“……”
“听着,霍江莱,我现在就在机场,我把行李都带好了。你要是想和我一起走,就来找我,但是我只等你四个小时。”
霍江莱看了一眼时间,从这里到机场,四个小时足够了。
8
虽然刚进入十月,这座常年积雪的山上已经下过一场暴雪,一行人都被困在旅馆里。因为都是年轻人,彼此熟悉得很快,吃过晚饭后就开始坐在桌子边玩起了纸牌游戏。
恩之也同他们玩到了一起。
“你们来这里玩吗?”
“不。”恩之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来这里考古。”
“考古?”
“雪山下面埋着几千年前的宝藏呢。”
呵呵,哈哈,大家笑起来,恩之也跟着笑。霍江莱坐在不远处的小吧台上看着她,她看上去又快乐又轻松。
那是霍江莱同恩之停留的第七座小城,天气凉下来,恩之在镇上的集市给他买了一顶厚厚的毡帽。风有些大,两个人的脸冻红了。她后退几步,隔着一小段距离打量霍江莱:“很好看!”
他们挽着手去吃炖锅,像一对亲密爱人,却谁也没有讲过一句告白的话。夜里恩之趴在窗户边等着看流星,霍江莱几乎睡着了,恩之看到一颗流星就急忙去拽他。
“看到了吗?”
“看到了。”
“已经走了。”恩之叹气。
那一瞬,霍江莱觉得她真像个很小很小的孩子。他想拥抱她、亲吻她,把她深深嵌进自己的胸膛里,在她心底刻上自己的名字。
小旅馆的宣传板上每天都贴着自愿参加的活动,恩之常跑去看,等上面贴上红树林的时候,她跑回餐桌前对霍江莱说:“我们一起去吧,说不定我们能遇见一只狐狸呢。”
带他们进树林的向导是个老猎人,年轻时就在红树林里打狐狸。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有些笨拙的“嘎吱”声,恩之把手团在霍江莱的掌心里。
那天夜里,他们在红树林的露营基地里和一群大学生一起燃起篝火。谁也没有困意,大家便围坐在一起胡乱说着话,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讲到关于红树林的传说。
“失去了联系的人,要是在红树林里刻上他的名字,就一定能再见到他。”
“有没有刀。”恩之说着已经站起身来,“那我要去刻下一个名字。”
霍江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踩着皑皑白雪走到一棵树旁,努力刻下一个名字。
“不要看。”她回过头提醒霍江莱。
“好。”
霍江莱背过身去。
第二天早上,霍江莱靠着壁炉醒来时,几个年轻人还在聊天。木屋里灯亮着,室外光线昏暗,难以分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你醒了?”有人招呼他。
“恩之呢?”
“谁?”
“我朋友,昨天晚上和我一起在这里的。”
“噢。”有人想起来,“她先和第一队人回去了,你等下和我们一起走。”
霍江莱吃过早饭,走出露营基地,在红树林里散了一圈步,然后他找到了恩之刻下字的那棵树。
一笔一画格外认真的两个字——
林鸥。
霍江莱脑子里轰然一响。
原来自始至终,恩之都知道是他。
他没再见到恩之,回到旅馆时,恩之已经离开了。她留给他一个小小的布袋,里面装着一颗钻石。
是伯利恒之星。
“我把它还给你了。”
9
这颗钻石的确是霍江莱的爸爸送给恩之妈妈的,却不是霍云岫所以为的那样。
爸爸是爷爷最小的儿子,从小被百般疼爱,爷爷甚至在他二十岁生日时,把和奶奶定情的钻石送给了他。后来他爱上了身为舞者的妈妈,因为遭到爷爷的强烈反对,爸爸离开了霍家,妈妈也因为怀孕暂时告别了舞台。等到她终于重新回到舞台时,已经失去了领舞的地位。爸爸知道,对于妈妈来说,舞蹈就如同她的生命。他常常看到她睡不着觉时,一个人在露台上反复练习那些动作,他想让她再登上一次舞台,作为绝对的主角。
所以他去找了身为领舞的恩之妈妈,希望她能不动声色地把这个位子拱手让给妈妈。而恩之妈妈提出的交换要求,就是那颗伯利恒之星。
拿到那颗钻石后,恩之妈妈便离开了舞团。
而妈妈却认为爸爸是另有所爱。
他们为此争执不休,在下着暴雨的夜里开车出去想要同恩之妈妈对峙,不幸的是那辆车迎面撞上了一辆酒驾逆行的货车。就这样,爸爸永远离开了他们,而妈妈的术后恢复花了整整三年时间,她再也不能跳舞了。
在陪伴妈妈做术后恢复时,霍江莱心里始终惦记着这件事。他不相信爸爸会是那样的人,他花了好多时间找到了恩之。
那年,他十一岁,恩之十三岁,他几乎认不出她。她长大了,已经抽条出少女的模样,不再是那个在等待剧场里的小女孩。好多次,爸爸偷偷带霍江莱去看妈妈排演,他们躲在观众席的角落,有时候等到肚子都饿了,“咕咕”唱起歌。他身后拿着便当的恩之就会塞一个饭团过来:“喏,给你吃。你也在等你妈妈吗?”
“没……没有。”他错开眉眼,因为爸爸说偷偷看妈妈是个秘密,所以他对恩之撒谎了。
在那段幼年的时光里,他们成了彼此秘密的朋友。
而这时候,他更不敢让恩之知道自己是霍言蹊的儿子,只有把胡乱想到的名字告诉她,甚至还有假的地址。
那时,恩之的妈妈刚刚去世。
“因为渐冻症。”恩之告诉他,“才察觉出苗头时,她就离开了舞台。”
霍江莱慢慢理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本就面临失去领舞位子的恩之妈妈,在听到爸爸的提议后同他做的那一笔交易,只是为了给将来成为孤儿的恩之留下一笔财富。虽然她未曾想过,这是一笔多么危险的财富。
他陪恩之度过了那一段艰难的日子,然后被妈妈发现了这个秘密。
“你是疯了吗?你知道她是谁吗?你还是不是我儿子!”妈妈像疯了一样摔打东西,“你是不是喜欢她?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女人的孩子?”
“爸爸不是那样的,不是……”霍江莱想要解释,却意识到妈妈根本不想听。如果让她知道真相是另一个样子,她是不是会更加无法面对?
想到这里,霍江莱决定保持缄默。
在那之后,妈妈带他离开了这座城市。直到一年以前,她去世后他才回到这里。他租了一个小小的场地做儿童剧场,把孤儿院的小朋友都培养成了小演员。他想,恩之大概也被送去孤儿院了吧。
他想再找到她。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会在给爷爷祝寿时得到恩之的消息。
霍云岫替爷爷打理的生意出了问题,需要周转的钱时,他最先想到了那颗流落在外的钻石伯利恒之星。
所以霍江莱第一时间找到了恩之,他知道,不管恩之拿不拿得出那颗钻石,等待她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而在这之前,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她了。
“就是那个跳舞的女人,她死掉了钻石肯定在她女儿那里,就用这笔钱来填补我们的窟窿。”
他经过花台时,听到霍云岫同身边的人说。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找……”
“我已经找到了。”
“谁?”
“你一定想不到。”霍云岫笑了,“那个女孩现在是个‘影子’呢。”
后来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
“你一个人怎么生活下去?”恩之常常想起幼年时,称自己为林鸥的霍江莱曾这样担忧地问她。
“妈妈留了钱给我。”恩之努力微笑,“是一颗很漂亮的钻石,如果我活不下去了,我就卖掉它。”
那时,恩之还不知道,那颗钻石就是伯利恒之星。
她唯一亲近过的人就是霍江莱,等他终于回到她的世界时,却是为了这颗钻石,恩之觉得很讽刺。
而更讽刺的是,他们彼此相爱,却一个不肯说,一个不肯信。
10
后来,霍江莱读到一首诗——
翻过月亮山,别了呵我的爱人。
我要去寻找世界的宝藏,那里锁着你沉痛的吻。
他们分别的那座山,恩之曾跟他讲过,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名字——月亮山。
“为什么?”他问恩之。
“因为它是我们的月亮山。”
原来她早同他讲过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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