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者眼波似海,历历往事都化成无端无涯的线。
梭引线牵,名叫旧情的网被越织越密,密得陈盼之无力可挡,只知逃离。
陈盼之俯在洗手台前,催促着哗哗而去的水流能快点起到镇静之效。
然而流水不轻从人愿,淌若韧绸,冰冰凉凉地将手心缠得更紧,焦躁不安的心依然在狂跳。
她抬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青丝乌眼,似昨非昨。
那萧意呢?他的双眼确乎还是少年时的轮廓,可是眸色里新添了十年的笔墨。
方才他看得太深,深到将埋藏的往事都勾起。
他眼里分明全是话语,是缱绻的情意、无声的诉说、隐忍的克制,还有的,是伤到极致的痛楚吧。
直觉有时候就是准确得莫名。但也正因此陈盼之才更加难以置信。
萧意,你到底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更何况是在今天,十年后的今天。
十年虽不够沧海桑田,但足可使时过境迁。
我知道你曾有意,我也曾扎扎实实地倾过心。
只是好可惜,我们的勇气没默契。
于是一切都变成了曾经。
已经是曾经了啊,你我都明白的不是吗?
我们已经各自走向各自的新生活,迎接着新面孔,甚至牵起了新人的手了不是吗?
哪怕我们今日因着偶然的机缘,得以站在彼此的世界里停留片刻,但也只是“途经”,而非“参与”。
萧意,你知道吗?这就叫做今非昔比。
所以,现在你不能这么看着我。
我没有办法面对,或者说,根本就不该面对。
我如今的爱人正在来接我回家的路上。
其实连你眼里的深意,我都不该再做深究。
因为一旦沾上了“情”字,这帐就难算,从古至今,都难算。
陈盼之知道她该走了,这场同学会她恐怕难以安坐到结尾。
水声中断,陈盼之最后掬了一捧水在手心,然后把脸埋进去,灵明浸透。
“哗”地一声,水散神清,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走吧,回家。”她对自己这么说。
擦干水痕,她转身向外,手往腰侧一探却抓了个空。糟糕,陈盼之这才想起来她的小包还在阿优那里。
无奈抚额,脚尖重转,还是不得不再回去一趟。
回廊曲曲折折,陈盼之原想从速取包告别,却不想撞见了正伫足在包间口抽烟的大毛。
哪里有那么多碰巧,大毛等的就是她。
终于看到人,他手上的烟正好燃尽,随手将烟头抵在身侧的矮几上,最后一点火星也被摁灭。
陈盼之冲他勉强一笑就要走过,但却被横陈在身前的手臂挡住了去路。
“陈盼之。”
全名全姓的叫法过分周正,让听者难以忽略其中的几分严厉,席间推杯换盏时的客套与言笑已经分毫不显。
陈盼之等着大毛的后言,却久久没有得闻。
她看向大毛的眼神越是疑惑,大毛就越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冷笑。
“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
大毛眼里的陈盼之仍在“装傻”。
几分钟前,陈盼之在萧意的注视下仓皇而逃。萧意的目光痴随着陈盼之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然后他不顾近在咫尺的酒盏,劈手就夺过了另一个人手里刚刚打开的啤酒瓶,足足六百毫升,对口狂饮。
萧意突如其来的“豪情壮举”引得众人连声叫好,只有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大毛愤而离席。
整整十年!他还没喝够吗?
如今人都安排到他身边来了!他竟然就这样放任她走开,连追都不追?
时至今日,要么了断,要么开始,谁都不应该再折磨谁!
十年颓唐,连旁观者都愤慨难当。
你不去追?那我替你去!
萧意还在猛灌,大毛扔了杯子。
是他交代阿优看着陈盼之,他知道陈盼之一定会回来拿包,所以他就守在门口。
“萧意有多喜欢你,你不知道?”
陈盼之闻言一骇,心里眼底瞬间都写满了讶异。
她和萧意之间没有捅破窗户纸,双方再怎么情意暗涌也都留有余地。
爱意不宣,逃避可行。
而如今这一句突如其来又直截了当的质询,将深埋的、遮掩的一切都被起了底,搬上台面,不知道是在等着谁来审判谁。
更何况大毛的用字早已跳过了关于是和非的争辩。
他喜欢你。这谁都明了。
但他的这份喜欢,深至几许?入骨几分?你究竟是否知道?
你该知道的。
大毛心下越发笃定。
陈盼之略定了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
大毛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因为眼前这位至今还在回避。
“你是过去了,可是萧意没有。”
大毛在陈盼之惊愣更深的眼神里,又燃起了一支烟,几吸几吐后,才在烟圈袅袅中一点一点地说出往事。
关于西雅图总也散不去的云雾,
关于独居的木屋可以有多潮闭,
关于加州的艳阳有多暖、偶得快乐有多短,
关于JENNIE的到来和离去,
关于从太平洋对岸涌来的潮浪有多么深不见底,
还有,关于十年后仍然遍地狼藉的酒瓶和烟蒂……
大毛替萧意开口,一点一滴都说给陈盼之听。
陈盼之今天才知道,原来萧意身处荒原,长达十年。
这是一个旁人闻得都要心碎的故事,更何况陈盼之是局中人,是“肇事者”。
她越听越踉跄,越听越往后退,手脚冰凉,最后全靠着墙壁支撑才听完了整个故事。
“他当时可以不出国的,只要你开口。”
“这么多年,哪怕你稍微过问个一句半句?”
“他心里一直都是你,是你眼里没有他。”
“陈盼之,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心狠的人!”
大毛一字一句,似尖刃,剜在陈盼之心上。她偏头垂眸,眼眶已红。
他在怪罪、在诘难、在宣判。
他不是为自己,是为了萧意,他在替萧意不值,替萧意不甘,替萧意不平。
尽管事实并非全然如大毛声声责备的那样,陈盼之也没想过要为自己做任何的辩驳。
驳什么呢?她的这十年确实比萧意好过。
在大毛眼里,她的“好过”,更是“罪过”。
方才面对萧意的眼神,陈盼之心下的疑惑多过震惊。
而如今事实已然明晃晃地就在眼前,她心里惊涛骇浪狂风过境,却也不得不信萧意当真痴心至此,十年不渝。
她不是心狠的人,从来就不是。
更何况这经年心史,字字存锋。仅是过耳的程度,远未身受,就已经足够让她痛到心底。
震惊之余,自责泛滥成灾。
陈盼之不停地在回想,不停地在懊悔。
为什么当初自己就那么胆怯又懦弱?
明明自己也日日夜夜地惦念过那么多年不是吗?为什么偏偏就能忍着不说,把关切都换做冷漠?
哪怕后来,她也不是没有见过萧意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怎么就没有察觉?如果她早一点知道,萧意是不是就不至于颓唐至此?就不至于让整整十年白白度过?
因为她的怯懦和漠视,让另一个人沉沦至此。
可是事到如今!现在她还来得及做些什么呢?又有些什么还能够让人去挽回?hTTps://WWw.xs74w.com
陈盼之侧身朝向门边。
大毛刚刚终于把这些年的积愤全部吐了出来,他丝毫没有注意到陈盼之转身时眼角滑落的泪水。
陈盼之抬手,将包厢门推开了一条缝,她借着走廊的灯光往里望,直望到萧意所在的角落,还是方才两人坐的位置。
萧意已然有些醉了,仰靠在沙发上,浑身无力的样子,但还握着手里的酒瓶不放。
屋顶的灯球摇晃旋转,闪闪烁烁,不让人轻易寻到焦点,萧意却总是凝望着它,他究竟想看到些什么呢?
他身边的那个位置还空着,是她刚刚坐过的地方。
有相熟的男同学走近他,想要挨着坐下攀谈两句。
却没想到原本瘫在沙发里的萧意会突然坐直,猛地伸出手臂就将那人挡开,并说:“这里有人。”
这是陈盼之的位置,他给她留着的,一直留着的。
陈盼之借着光看到了萧意说话的口型,再也忍不住双肩抖动,泣不成声:
那里没有人呀萧意,你可以让别人走进你的世界的,你早该让别人走进你的世界的。
陈盼之最终还是没走成,她没有去找阿优要回她的包,也没有办法支撑自己坐回萧意身边。幸好包厢里灯光昏暗,没人看得见她红过的眼眶。她沉默地坐在另一个对角里垂泪,看着萧意赶走一个又一个想要在他身旁落座的人,直到他最终因敌不过醉意而昏睡。
留住陈盼之是阿优今天最重要的使命。阿优知道一切,从头到尾。大毛找她帮忙的时候她一口答应,因为她窥见过陈盼之年少时的心思。明明是彼此有意的两个人啊,为什么要错过?所以她和大毛一起安排了这场重逢。
可是现在,一个喝醉,一个流泪,这是在干什么呢?她有些不太明白,但也不敢多问。
阿优不再全场乱窜,也不咋咋呼呼,只是安静地陪在好朋友身边,给她递了一张又一张的纸巾,直到散场。
众人纷纷作别散去。陈盼之的样子有些狼狈,因为怕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就在里间多躲了一会儿才出来。
也许是因为重新打开的白织灯太刺眼,萧意清醒了几分,睡过一会儿后酒意也散了些。他睁眼时正看见陈盼之从里间出来。
两人相视,千言万语都不堪说。
陈盼之刚好了一些的情绪差点又要溃不成军,只好低头强忍着向外走。
萧意刚酒醒,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状况。
但她通红的眼眶是怎么回事呢?他很想问,但她好像不太想说。
她要走,那他就送送她好了。
于是他安安静静又不免摇晃地跟在陈盼之和阿优身后,走出包间。
饭店门口,夜色已深,宾客散去,只剩虫鸣。
等车的空档,阿优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向陈盼之问起:“你们…真的就不能试一试吗?”
晚风里,全是凉意,吹得思绪和回忆都远去。
陈盼之平复了许久的情绪,今夜独坐时,也想明白了阿优种种表现的来龙去脉。
此刻闻言,也只剩怅惘。
过了一会儿,陈盼之抬头看进阿优眼里,说:“阿优,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所以,真的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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