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仗着袁绍明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对杨汉英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走到自己身后。
曲远辞依言走了过去。
袁绍明冷笑一声，道：“李将军好大的官威，一声不吭便把我的黑箭牵走了。”
几人正好走到演武场门口，拴在附近的黑马见到袁绍明，亲亲热热地挨了上来。
袁绍明略一点头，哨兵便解下了黑箭的缰绳，只见那头威风凛凛的大马几乎称得上乖巧地慢慢跟着袁绍明。
这匹马是袁绍明的爱马，可是自从双腿患疾之后，他就再也无法骑上它的背脊。
正思跟黑箭也很熟，他踮起脚尖代替袁绍明摸了摸马头，黑箭便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心知此事做得不对，李骏益有点心虚，他干笑两声，扯开话题道：“明心呢？这小子去哪了？”
正思、明心，曲远辞心下嘀咕，怕不是袁绍明的一对侍童。
袁绍明闻言猛一回头，目光凛冽地瞪着他，见他还是一副懵懂的模样，冷冷地哼了一声，又转了回去。
军师好像更生气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李骏益求助地看向了正思，小童低声提示道：“今日是初三。”
初三……李骏益这才反应过来，每月初三明心都会去找圣女拿药，否则袁绍明的双腿便会剧痛难忍。往日他都知道的，可是今天去接了杨汉英，于这些细枝末节便记不清了。
一片尴尬中，几人走到了袁绍明的帐门前。
李骏益还想把他推进去，他已按住了轮子，道：“今日之事便暂且揭过，李将军，把他带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军营了。”
他一直没有回头，趁着李骏益发愣的时候，已转动轮子，自己入了帐。
正思行了个礼，也跟了进去。wap.xs74w.com
李骏益长长叹了口气，拉着杨汉英的手，走到一旁的树荫里。
高大魁梧的李将军蹲了下来，他背靠着一棵大树，颇为惆怅地说：“我好像又惹恼了军师。”
他凝视着杨汉英的脸，情不自禁地伸手碰了碰男孩的脸颊。他的力度很轻，似乎是怕掌心的厚茧会刺痛孩子娇嫩的肌肤。
只见那胡茬密布，道道皱纹写满岁月风霜的脸上缓缓漾出一个微笑，他的眼睛明亮又精神，目光专注，映出杨汉英的模样。
李骏益轻声道：“真像啊。”
大抵猜到他指的是自己跟杨邦宪长得很像，曲远辞没有说话，他有点提防地回望过去。
李骏益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怕，不用听他的，下次我还带你来。”
他目光转开，缓缓扫过那些正认真操练的士兵，喃喃道：“这是杨家军，早晚要交回□□将军后人手里的。”
见他真情流露，曲远辞也略有动容，这位将军似乎不像要害自己性命，反倒是军师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李骏益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遥遥一指，曲远辞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颜色略有不同的帐篷。
李将军说道：“我住在那里。”他指了指旁边略小的帐篷，道：“刚刚军师住的便是那里。”
他们二人毗邻而居，恰好士兵把红马也牵了过来，拴在了李骏益的帐篷前，他还牵走了在帐篷后乖乖吃草的黑箭。估计是军师吩咐，把它带回马厩。
曲远辞默默记住了这两个帐篷，只听李骏益道：“原来你还学了这一手好本领，那我便放心多了。”
他又挤眉弄眼地对自己笑了笑，却没有多问是跟谁学来的。
原本很有威严的一张脸忽然就变得有些敦厚可亲，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玉佩，低声道：“那我就放心把这个交给你了。”
曲远辞接过之后低头细细打量了一番，那玉晶莹剔透，却有几道刮痕，玉上的红绳颜色陈旧，微微发黑。玉佩正中央是一个小篆体的杨字，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曲远辞猛一抬头。
李骏益说道：“此乃杨家军帅印，此去大都，我会派一支精锐小队尾随夫人，他们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好男儿，必能护你娘儿俩周全。”
他指了指玉佩，又道：“有此玉佩，你便能随意调动这支小队。”
他摸了摸杨汉英的头，说道：“唉，你都长这么大了。以后多来营中玩耍吧，那人，刀子嘴豆腐心，你多来几次，他便不好意思赶你走了。”
见杨汉英不语，他招手叫来两个士兵，吩咐道：“带少主在演武场内转一转，跟他介绍一下诸位弟兄。”
那两人接令道：“少主，请。”
曲远辞没有迈步，他略带疑惑地看着李骏益，道：“将军呢？”
李骏益站起身来，有点头疼地看着军师的帐篷，说道：“我这不是要去负荆请罪了嘛！”
袁绍明安静地坐在书案后，凝视着桌上空空如也的木匣，脸上阴云密布。
“哗”的一声，帐帘被人一把掀开，没有通报，只可能是李骏益。
他头也不抬，语调平平地说道：“李将军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事相告。”
李骏益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坐在他对面，捂着脑袋道：“除了要辞官，什么都好说！”
他真的搞不懂这位军师，□□将军在世时，他们两人交集不多，还能勉强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自从□□将军走后，他不得不和袁绍明通力合作，共同商议杨家军的要事，两人的摩擦便多了起来。
袁绍明朝那木匣一挑眉，道：“辞官是往后的事情，我现在只想问将军一句，帅印哪去了？”
他怎么一下就发现了呢……被抓了个现形的李骏益有点尴尬，高大的男子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挠了挠脑袋，道：“这不是，少主要去大都了嘛……我就想，借用一段时间……”
他话声越来越小，袁绍明明显也不打算听他的借口，只道：“当年□□将军命你我二人共掌帅印，移交玉符这种大事，你却一句话都没跟我提过？”
提了你也不可能答应啊……李骏益腹诽，可惜他理亏在先，只能老实挨骂。
袁绍明又道：“帅印的账先放一边，你今日私自牵走了黑箭，可又有知会我一声？”
这便是在翻旧账了，李骏益求饶般说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军师别气了，小心气坏身体。”
袁绍明瞪了他一眼，高声道：“正思，收拾好了么？”
小童清脆的声音回道：“差不多了。”
袁绍明见李骏益还愣在原地，狠狠道：“我今日便走，这军师，谁爱当谁当吧。”
李骏益连连叫苦，见他神色不似开玩笑，恰好正思捧着半人高的军务公文走了进来，小童说道：“军师吩咐过了，这些都是还未批完的公务，将军请拿好了。”
他一个舞枪弄棍的粗人，看见字就头疼，李骏益急了，霍然起身道：“你今日是铁了心要走了？”
动了气的男人脸色黑沉，身上的威压更甚，袁绍明坐着本就落了下风，他却下巴一抬，解起了头上的发冠。
此冠是当年杨邦宪所赠，他感念恩情，甚是爱惜，日日擦拭，从未摘过下来。
李骏益见他态度坚决，出手如电，一个手刃劈在他后颈，袁绍明招架不及，软软地晕倒下去。
正思见李骏益忽然出手，整个人都吓傻了，他只是袁绍明的书童，从未习过武，还一直有点害怕这个高大的将军。
李骏益把袁绍明扶到了床上，说道：“正思，你好好看着他，待会我回来了再跟他说。”
曲远辞正跟着那两个小兵在演武场内转了一圈，杨家军慕强，他刚刚露的那一手箭术技惊四座，虽然年幼，也无人敢把他看轻。
隐约听见士兵议论，少主身骑黑箭，百步穿杨，恍惚间竟依稀觉得是当年的□□大将军回来了。
他拉了拉那士兵的盔甲，问道：“黑箭原来是父亲的坐骑么？”
士兵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将军年轻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驯了黑箭，后来……他便把黑箭交托给了军师。”
若李骏益是有意让他骑上黑箭亮相在全军面前，那李将军可谓是用心良苦。
事至如今，他已经不再怀疑李骏益。
身后忽然响起一片急促的脚步声，曲远辞回头，只见李骏益快步赶了过来。
他一把抱起自己，对惊愕的士兵说：“下次再带少主过来！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见他刚从军师的帐篷中出来，士兵们隐隐猜到，估计是军师又要辞官了。
唉，军师动不动就要辞官，李将军可太难了。
这次李骏益没有派人去叫黑箭，他抱着曲远辞翻身上了红马，让他靠在自己身前，说道：“这叫赤兔马，是我亲自驯来的，少主摸一摸他。”
那看起来性情暴烈的红马居然出乎意料的乖巧，李骏益催动赤兔小步前行，道：“方才你骑黑箭的时候，害不害怕？”
杨汉英摇了摇头，道：“不怕。”
李骏益大喜，他一扬马鞭，赤兔便撒开四蹄奔了出去，风声猎猎里，只听他高声道：“好！好！好！不愧是我杨家军的好男儿。”
知道曲远辞要接近这些人才能得到更多的线索，灵均非常懂事，自从危机解除后便一言不发，没有分主人的心。
曲远辞心下暗暗比较，李骏益策马速度更快，马上却也更为颠簸，不如灵均方才舒适。
眼前风景速速变换，很快又到了熟悉的苗族村寨，不远处便是自己的居所了。
前方的大路上人来人往，李骏益没有减速。赤兔甚有灵性，它避开行人，依然跑得很快。
快要到门前时，只听路旁一人高声疾呼“啊——”的一声，他捂着眼睛发足狂奔冲上大路，赤兔收势不及，眼看便要把他撞飞。
电光火石间，马上的李骏益抱着曲远辞猛一发力，在半空中身形腾跃，最后稳稳落到了路旁。
赤兔身上一轻，瞬间避让开来。
那人捂着眼睛，呆呆站在路中央。
过路人都被这一动静吸引过来，围着他指指点点。
李骏益看了一眼杨汉英，见他毫发无损，便放下心了。
捂着眼睛的人一身苗族打扮，他不欲管此闲事，心里又牵挂着营中要辞官的军师，便嘱咐道：“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
曲远辞惊魂未定，他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目送李骏益骑上赤兔，一骑绝尘地往寨外跑去。
李骏益一走，灵均便嘀咕道：“刚刚就算他失手了，我也会保护你的。”
曲远辞想的却是，这样的突发情况，李骏益都处理得毫不费力。那今天早上就算他初次骑马出现什么状况，李将军看来都能护他周全。
早上对于李骏益的疑虑被逐个推翻，疑点反而去到了军师的身上。曲远辞拧眉思索，却听一个女子急道：“拦下他！拦下他！”
他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苗族打扮的年轻姑娘匆匆赶了过来，那姑娘面容熟悉，正是彩蝶。
苗人认得她是圣女的侍女，连忙把捂着眼睛的男子团团围了起来。
人群自觉地给彩蝶让出一条路，只见她手中持着一个陶盅，口中念念有词。
那男子仿佛深受折磨，他蜷起身体躺在地上，口中呜呜有声。
随着彩蝶的语速加快，鲜血从男子眼中缓缓流了下来。彩蝶一脸欣喜地说道：“成了！”
她用手中的陶盅去接那黑色的血，苗人反应过来，纷纷跪拜道：“血种大成，恭贺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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