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塔上的倒计时依旧恪尽职守，连通窗户的线却比周药第一次见时少了一半。在那些缺失了黑线的洞开的窗户里是一片虚无，可当人仰头试图看清时，脑海中便会产生不属于这个时刻的嗡响。
周药仿佛能听到空气割裂血肉的声音，那是长年累月等待快要破土而出的焦躁感觉，源自于血肉，却不属于自己。
二十一日午夜转瞬即至。
看着墙上的倒计时慢慢归于0，玩家们也向基地的大门集聚。
“请大家关注手环上的夹子，一旦夹子的颜色变红，请第一时间离开中央塔。”聆风再次提醒众人。
“另外，夹子每隔十五分钟会发出两声警报，提醒大家注意时间。我们拥有可以自由行动的时间不多。”
几个小时前，基地里的所有人在会议室里开了最后一个会。特别行动队的五人也参与了这场会议，柏昀一进门便给每个人发了一个小夹子，经过改造的小夹子呈根据玩家的分组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在407小分队里，周药和卫同书的夹子是白色的，其余人的则是柠檬黄色的。
柴柯傅嫌柠檬黄色不好看，本想偷摸找个同样白色的玩家换一换，四下溜达了一圈，却发现所有玩家里居然只有周药和卫同书拥有白色夹子，他愣了几秒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耷拉下脑袋，心情又沉重起来。
“拿到冷色调夹子的朋友请跟着落月走。”聆风指了指自己左手边的高马尾酷姐，又指了指另一侧披散着头发样貌却相同的摘星，“暖色调夹子的朋友站到摘星这边来。”⑦④尒説
人群开始自动分流成两拨，只有纯白夹子的周药和卫同书留在原地。
玩家们纷纷佩戴好夹子，站在原地，慢慢地，众人的眼底都浮现出凝重的神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表情越发严肃。
“白色夹子的朋友，”聆风顿了顿，“请跟着司队长。”
全场只有两个白色夹子，摆明了告诉其他人“我们不一样”。不过所有人都不会对这种不一样提出异议。不论是第一个通过测试的卫同书，还是每天能把充能椅当按摩椅躺十二个小时的周药，都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天赋能力。更何况基地不大，该传的流言八卦早在三天内流通完毕了。“第一个联系上系统内部的玩家团体”这一头衔足够吸引人，也足够彰显了407的实力。
墙上的倒计时转入0的一刹那，聆风按动墙上的红色按钮，大门缓缓拉开，众人看见的是血色完全笼罩了这片虚拟的大地。
“进塔之后，大家唯一的目标就是往高处冲，距离最高的房间越近，我们回家的希望就越大。”司迦逸带上了面罩，声音从面罩底下传出。
回家！众人纷纷带上面罩，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花。
“祝我们好运。”柏昀站在基地门口对众人说，他的怀里还抱着不停向众人挥手的蓝蓝。
站在最后的赵凯歌抬手拍拍蓝蓝的脑袋，低声回应柏昀：“祝我们好运。”
数十万玩家的命运即将在这一晚迎来转折。
如聆风所介绍的那样，二十一日午夜属于系统清算积分的时间，血月之下，中央塔屏幕上的倒计时变成了紊乱的符号，各街区的地面震颤着，却不似白日那时震倒楼房，房屋与房屋在摇晃地面的帮助下有条不紊地进行交换，速度不快，却足以把此时仍在地面上的人压成重创。
好在监视眼已经被司迦逸三人提前清理掉了，玩家们行走在街面上只需担心不被房子砸到，因此行进速度不慢。十五分钟后，众人来到了中央塔的下方。
高耸入云的巨塔沐浴着血色光芒，平添诡异感。塔的最底层，倒计时的下方竖立着三扇玩家们曾见过相同样式的黑色大门。
摘星、落月和司迦逸各自站在了一扇门边，跟着三人的玩家们也分站在了门后。
“我们只能走到这。”司迦逸伸手向门探去，还没摸到门的边沿，整只手就仿佛易碎的晶体，变成细小的光芒颗粒飘散在风中。众人一惊，却又见他向后退一步，原本已经随风消释的手由颗粒状再度变回完整的状态。
司迦逸张开五指又合拢：“我们被视作系统的一部分，中央塔会直接将我们分解成数据带进去。”
单单一只手，还能凭其他身体器官的带动撤回来，然而一旦整个人都变成了细碎的微尘，又怎么将其聚拢带回呢？所谓的进不去，其实是不能进。
那分成三个队又是做什么？
“你们佩戴的夹子与我们的屏幕连通，”司迦逸像是能够读到玩家们的心声，“当你们出现危险的时候，我们会从最近的楼上把连接线扔进你们所在的房间。”
懂了，这一波叫极限跑酷。
司迦逸继续道：“如果你们在最高层发生意外，请直接掰断夹子。”他举起自己的手，手腕上扣着的手腕时有时无：“这么做可以替换我们双方的位置，给你第二次进入中央塔的机会。”
“但是我进入塔后会直接湮灭，所以只有第一个掰断夹子的人使用后会奏效。当你发现你掰断夹子后没有被置换到塔外，说明我已经在塔里消失了，你得自己想其他的办法逃生。”司迦逸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谈及死亡，顺便警醒玩家们慎用夹子。
“万一有人没有撑到最高层就忍不住想要离开了呢？”有玩家忍不住发问。
人心向来是最难揣测的，畏惧、怯懦、自私、算计……总会不自觉地联想到最坏的结果。
司迦逸穿过人群，精准地对上那个玩家的眼睛：“这是你的自由，我无法干涉。”
玩家心头浮动的躁意被莫名地抹去，他抖了抖，把心头最后一点不自在给抖去了。他讪笑道：“瞧您说的……我就替大家问问。”至于这个大家里究竟包括哪些人，这个问题就很耐人寻味了。
“时间差不多了。”司迦逸带上护目镜，对众人做了个胜利的手势，“祝我们都能顺利逃生。”
祝我们都能胜利逃生。那一刻，所有玩家都在心中重复着同一句话。
片刻后，各个队伍站在最前方的玩家手都已经附在了门上，他们在心中一起默数三秒，几乎同一时间推开了本就不牢靠的大门。
司迦逸三人站在原地，目送着所有玩家被中央塔里散发出的强烈光芒吞噬，最后在原地什么也不剩下。
摘星拧着眉，心中是浓浓的焦虑：“他们能行吗？”这些玩家的训练时间加起来甚至不如柏昀家的蓝机器人长。
“中央塔里究竟是怎样的，我们谁都不知道。”落月开口，语气依旧冷静，只是重复踩踏着同一块地方暴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情绪，“你该清楚的，他们其实起到的是和聆风以及柏昀发明出的那几个机器人一样的作用。”
同一时间，回收中心的许多角落里，地底下突然钻出了一个个小巧如蚂蚁的机器人，这些机器人没有手脚，在地面上骨碌碌地来回滚动，一碰到墙壁就往天空中喷出雾气，薄薄的雾气凝在一起，竟然也形成了类似传送带的云门。
新芽基地里，柏昀坐在值班室里，他透过整个基地唯一的一扇窗看向远处的天空，心情稍稍放晴。
人造的云门影响了系统的判断，一心一意清算积分的系统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老巢已经进入了一群想要谋害它性命的人。它只忽然感觉既定运行的规则范围内忽然出现了与认知相悖的部分。它不清楚为什么忽然多了那么多忽然进入游戏的虫子，这使得它不得不停下清算，分神进入仍在运转的游戏空间去寻找讨厌的虫子。
愤怒让它把整个回收中心震得哗哗作响，地面的震颤加速了颠来倒去的小机器人喷出雾气，于是一环扣着一环，系统只感觉自己像是被虫子追着进入了游戏空间。
回收中心的某个角落，聆风带起兜帽，俯身将滚作一团的机器人拆分成独立的个体，放他们往四面八方滚动。他重复着这个动作，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摸出黑色胶条，贴在了距离他最近的大楼门上。
原本这些工作都该由烬的其他人来接手，然而那些高难度空间还未关闭，只有任务失败的玩家们被以传送球的形式带回来。
特别行动队成了回收中心里的孤岛。可他们不能就此放弃，他们得撑起玩家们勇往直前的帆，撑起无数被拉入手环游戏的受害者最后的希望。
所有人都负重在黑暗中走了这么远的路，没有人愿意在终点前十米倒下。
为了那一点光亮。
为了那燃烬前的火花。
看着远处又一朵雾花升腾而起，司迦逸眼底掠过极浅的一点笑。他回头望向寂静的中央塔。
外部玩家已经进去十五分钟了。
过去的十五分钟，这里周围安静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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