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四小说>武侠小说>神海星浮>第四十八章 花生水瓜
  南华侯府坐落于南方边疆,正是战事频发,格局动荡之地。于南方五州而言,侯府如同一支明亮炙热的火炬,侯府安在一日,五州之内无论格局如何混乱,兵将上下军心就一日不塌。

  所以侯府需要一层“外壳”,一层足以面对最糟糕局面的“外壳”。

  侯府外围筑起熟砖防墙,高达四丈,坚实堪比城墙,寻常王侯所谓的高墙大院全然无法与其相比。这座“城中小城”,墙上虽无瞭望城楼,但是设造了更多屯兵小堡,各类城防机械十步一设,亦且种类繁多,几近包囊古今。xs74w

  攻下小城之难,绝不在攻破定安城之下。

  原本庄严肃杀的侯爷府城,如今墙垛之间悬挂一只只大红灯笼,和数之不尽的彩丝花团。封顼看那“大红灯笼分两边,彩色丝带攒成团”的景象,眼角眉梢洋溢喜悦之情。

  三十六骑黑甲亲卫默然退去,并不入府,南华侯府出城接引的队伍也散去大半,只留下封树和几名小厮牵马随行。

  越过铜墙铁壁一般的高墙,只见侯府之内一面面粉色大壁纵横矗立,似乎暗合某种意理。封星羽打小在自家剑阁玩耍,曾以破解底层那座五行迷宫为乐,对于眼前这座粉墙迷宫,一目了然,并未觉得如何惊艳。

  这座迷宫建造之初便有意简化意理,曲折迂回的墙道固然能困住来敌,但终非长远之计。所谓迷宫的作用未止于此,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可以安插伏兵,其中意理简明,有利于己方将士最大限度运用和理解阵式,辗转进退方能灵活自如,大大提高战力。

  一行人下马卸刀,京十九那杆粗长铁枪挂在马背,看不出重量,其余人等纷纷将随身兵刃交付各位小厮。

  封星羽亦卸下腰间左右两柄铁刀,环首燕隆刀是燕隆刀老旧工艺,沉重敦实,近十斤,然则那柄黑刀比环首燕隆刀略长些许,粗细相仿,接刀的小厮双手承载,谁知刀身猛然一沉,若非封星羽眼疾手快,这柄黑刀就要砸断这名小厮的膝盖。

  这一着不仅众人惊异,小侯爷同样诧疑不已,掂了掂单手所持的黑刀,明明轻如一截柳枝。

  京十九和凌江仙一同向前,各自捏住燕绝刀首尾,一人切断联通刀身的神意,一人封住澎湃刀气,使燕绝刀成了一潭无外力支援的死湖。饶是如此,内里刀气仍旧澎湃,最后还得两名身强力壮的小厮合力才能抬走。

  这段插曲并未激起太大波澜,封树前边引路,于一堵堵长宽不同的粉墙巷子中七弯八拐,大概二三百步,便走出粉墙小迷宫。

  眼前庭院幽婉彷如仙宫,石山点翠好似峰峦。连绵蜿蜒的廊道缤纷焕彩,廊柱朱红,横枋蓝白,飞檐瓦当皆是琉璃淡黄,日光之下熠熠生辉,犹如覆盖一层黄金。

  这方美景之前,更有一座别致小池,小池宽越三丈,形如月牙,若非池上架有木桥,便形成护城河之势。池水幽深,莲荷根系难以触及池底淤泥,原本不适宜种植。于是侯府园丁别出心裁,以竹筒浮力撑起植株,挑选叶小或茎短的荇菜、卯菱、睡莲之类,底下绑缚纱网泥团。浸在水中的泥团是侯府园丁独创,既有肥力,又不易被池水经月累日泡散。

  卯菱叶片大如水盆,偶尔有小小的金钱龟趴在上面晒太阳,懒洋洋意愜惬。绿竹颜色的青蛙,则喜欢藏身在交错掺杂的荇菜叶子底下,身如铁石,一动不动,只有一双贼兮兮的双目偶尔眨动,一刻也不松懈地盯着过往飞虫,俟机饱食一顿。

  时值金秋,卯菱蓝紫色花朵渐少,形似雁头的芡实一个个露出水面,毛头绿嘴,很是得趣。荇菜黄粉色的花朵倒是开了不少,花朵浮于水面,成千上百,犹如在碧绿的玉盘上撒了一把黄米。

  一众人走过简单却素雅的木桥,桥底下的水面登即翻起一个个水花,鱼尾溅水的声音此起彼伏。这里池阔水深,适宜鱼类藏身,鱼儿们怕人的天性有所保留,加上豢养的彩鳞鱼尚未长大,桥上脚步声极易使其受惊。

  廊檐下有仆人在整饰彩丝挂正灯笼,园中有花匠修剪枝桠,丫鬟们洒扫阶梯挑选插饰的鲜花,又有人提着冒出白色香烟的香炉到处走动,手中蒲扇连连扇动。

  仆人们遥遥望见神华侯,纷纷恭谨行礼。

  南华侯府之内多设精心打造的庭园楼台,举目望去,处处是景,幕幕成画。封星羽畅行其中,只觉很是熟悉,原来自家府院的造式,便多借鉴此处样式。一来南方庭园楼阁却有雅致独特之处,二来睹物思情,可以寥以慰藉神华侯封顼思亲之情。

  封树领了众人来到一处秋菊花园,园中东西南北四面分别摆放金、墨、紫、白四色菊花。花园中央位置则是一座六角凉亭,翘檐飞角,朱漆蓝枋,六处檐角挂着惊慑鸟雀的铁马,秋风一起叮铃作响。亭中有几位老者呷酒微醺,纵使花甲之年,仍似青春作态,手舞足蹈,大声嚷叫。

  几位老人围绕一张石桌,有人已经离座,抱着朱漆大柱嘟嘟囔囔不知说什么趣话,引得众老哈哈大笑。主位上老南阳侯封惠武手握酒杯,皱纹满面,笑意亦是满面。且发自真心,毫无半点应酬做作的虚伪官场姿态。

  封顼携爱子步入亭中,余下众人知情识趣,只在亭外守候。封顼拱手作揖,一一敬称道:“卢伯!冯伯!贾叔!朱伯!郭叔!侄儿这厢有礼了!”敬罢众位长辈,才转向父亲,行大礼道:“不肖子向父亲拜安!”

  老南阳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满脸慈祥地望向大孙儿封星羽。

  封星羽也随父亲拜见诸位长辈,只是称呼改为伯公、叔公,作揖时腰身也弯得更下。此时见到一年只相逢一次的爷爷,忍不住甜腻腻地呼道:“爷爷~星羽可想您了!”

  老南阳侯喜不自胜,将孙儿揽入怀里,摸肩捏手,拍背扶腰了一番,表扬道:“我的好孙儿越发壮实了,再过几年便能上阵杀敌,南夷子哪里是咱们封家军的对手?手起刀落,南夷子脑袋就会跟葫芦一般滚满地。到时候爷爷让你当小将军,威风八面哟!”

  封顼知晓父亲戎马一生,军营养成的脾性根深蒂固,教导后辈无非杀敌、立功二事为重中之重,星羽若是交与他养育,可成将才,但难成大才。只是他毕竟不是星羽的教养之人,偶尔灌输老一套的旧思,很难在孩子心中生根发芽。而且封星羽比一般孩童聪慧太多,他知道父母的期颐,也有自己的主见。是以封顼并不阻拦父亲企图诱导星羽的举动。

  封星羽装懵充懂,天真可爱道:“爷爷,星羽如今提得动刀了,您是没看到我骑大马挂双刀的模样,不比什么将军少半点威风。若不是叔父大婚吉日,不宜见凶兵,星羽就让您看到孙儿雄武的一面了!”

  老南阳侯剥了一颗鲜果喂给孙儿,欣慰笑道:“封家子弟天生是雄伟将才,我星羽孙儿更是人中龙凤,爷爷不需亲临,就能想象那副少年配双刀的场景。将来沙场治兵,必是金风国境之内排的上名的统帅。”

  封星羽心思玲珑,顺应祖父意愿接答话题,祖孙俩说说笑笑,融融恰恰。

  亭内几位老者是老南阳侯旧友,神华侯离开故土一十八年,却能将他们一一认出,可见这些老者不但在南阳侯心中至关重要,侯府上下从来亦是敬重有加。

  他们大多不是将帅官宦一类的贵胄之流,如那位抱着亭柱不肯撒手的臃肿胖态之人,是开设桑庄经营丝绸的富商,他叫朱丰泰。其余人等封顼同样既记得名号亦知晓身份。

  被封顼唤作卢伯的清瘦老者是一位手底下有百来艘漕运货船的“船老大”,全名卢集窦。

  姓冯的老者单名柮,花甲之年,仍旧精神焕发,身高体壮,开设了一家联号南方五州的镖局,镖局匾额还是南阳侯亲自敲定并提笔书写的,叫平安镖局,平安是福,寄望不可谓不深。

  另外两人年岁稍小,当然也都是含饴弄孙的垂垂朽老了。贾涡闵只是一个小村庄的村长,喜好抽旱烟,被烟火熏得眼昏齿黑,偏偏爱笑,笑起来眼眯得几乎看不见,一口黄斑脏黑的牙齿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而略微驼背,肤色黝黑的老人郭子达,更普通平凡,他如今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所拥田地十余亩,衣食饱足,但远远称不上富裕。他来时大概还在田间劳作,尽管披着儿媳大年三十新作的衣袍,但是下身挽起的裤腿未来得及放下,踏着一双简易木屐,匆忙洗过的双足仍看得出干涸后的泥渍痕迹。

  这位老农从容镇定,与众人相处无半分狭促或拘谨。此时正如一位家族长辈,神容和蔼地与贵为神华侯的侄儿拉家常:“.....你这个年岁才二子着实太少,你叔育有五子五女,虽然长子和幼子早夭,如今也有三子五女。开枝散叶,子女生孙儿,少则三多则五。你这几位叔叔伯伯也都子嗣宏隆,尤其是你卢伯,重孙女都抱上了。可不能以你家的现状来做标榜,并竟你娘我嫂子走得早,惠武哥又是少有的痴情种子,这些年愣是没有续弦......”

  封顼苦笑点头,认错道:“郭叔教训的是!是侄儿太过醉心于公务,将香火传承一事抛之脑后,真真是罪深过大。”话锋一转,封顼满脸追忆的喜悦,缓缓说道:“记得郭叔家中院前总会搭建一座细竹棚,棚上缠绕绿荫,是黄花水瓜。婶婶只摘选手尺长的嫩瓜,跟捣碎的鲜花生粒同煮,那滋味,花生清香,水瓜爽口,白汤绵腻,真乃人间一绝!”

  谈及日常生活的门门道道,还有那经他数次改良才口味趋于完美的水瓜,老农郭子达满脸得意,笑道:“你小时候又矮又瘦,你爹带你到郭叔家做客,常常数落你胃口不大,说养儿如猫,丢人。还是郭叔家的花生煮水瓜养出了你的好胃口,记得初次登门,给你用那汤水泡饭,你足足吃了三碗米饭,可把你爹乐得合不拢嘴哩。”

  封顼连连点头,瞥了一眼父亲,见他逗弄孙儿入神,无暇他顾,与郭叔对了个眼神,小声埋怨道:“那时节我正肠腻嘴苦,胃口不佳,偏偏爹爹令伙房多多烧制精细肴脍,人家吃着香口的大肉我吃着腻,人家闻着鲜美的鱼肉我闻着腥,至于牛羊肉更是膻味重得令人反胃。若不是郭叔家一口水瓜汤救命,侄儿如今别说领兵出征,恐怕娶妻生子都艰难。”

  诸位叔伯见封顼跟老农身份的郭子达都能相谈甚欢,看来就算他如今贵为封疆侯爷,又是朝廷十二员大将军之一,但根子里,还是袍泽兄弟封惠武的儿子,仅此而已。

  众人邀他入席,封顼也不推却,众老早已酒量过半,如今再来一轮,纷纷败下阵来,有的咿咿呀呀,有的抱柱傻笑,还有点的干脆伏倒在石桌上,呼呼大睡。

  这些人都是封惠武当年出生入死的袍泽,如今,还呆在南方,且不涉及权力争夺的老兄弟,只有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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