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四小说>武侠小说>神海星浮>第五十七章 生死无常
  两股骑兵如蚂蚁散开,游走在龟背车之外,马背上的木突骑兵全身披覆铁甲,无论马匹直走还是横移,丝毫不影响他们拉满长弓,箭指墙头。

  “咻~”

  第一声羽箭破空尖利如鹰唳,随后是弓弦反复回弹震出的嗡嗡声,城墙上下几乎同时开弓。

  一支利箭自下而上奔封星羽脑门而来,封星羽双目眨也不眨,抽出另一侧腰间的燕隆环首刀,以卸龙甲的柔劲轻轻拨开。

  城墙上下的优劣在此时突显无疑,双方距离尚远,木突弓箭手射出的箭矢力量递减,到达城头时,已是强弓之末。相反南华军斜下发弓,箭矢助力极多,力量不但丝毫不消减,穿透力反而有所提升。

  木突骑军不断有人跌落马背,有些人中箭之后尚未立即身亡,但战局纷乱,哪有人能抽出空档解救他们,直不起身子者,大多被龟背车巨轮碾断腰身,或被铁蹄踩塌胸腔,沦为一堆堆血泥。

  城墙上放箭实则不算密集,超过半数的弓箭手只是默默备战,没有展臂搭弓。

  方才一照面,木突大军攻城的先行部队即伤亡三五百人,龟背车穹顶木料厚实,表面覆盖铁片,不怕箭矢攒射,中箭身亡者多是掩护之骑兵,也有箭矢透过重重罅隙,射中少数几个推撞城锤的力士。

  横朵银秋立马按刀,冷眼扫视战局,看着一个接一个倒下去的士兵,毫无波动的表情显得没有丝毫怜悯,既是王室贵族对贱民生命的蔑视,亦是统帅者对士兵不容柔情的冷漠。

  他右手一挥,风栗立即会意:“遵命!”

  风栗只领骑兵亲卫千名,其余是熟稔攻城器械的步兵,多达五千人,参与攻城。木突军中步、骑两军并没有太明显的界线,军方从来不单独设骑、步总统领之职,究其根由,还是木突国基本国情所致。

  木突立本于万山丛林,倚仗地势天险发迹壮大,步卒强悍,但国内天然不适宜驯养战马,骑军数量因而受限,马上士兵骑术也大打折扣。号称百万雄师,实则可用兵力七十万之内的木突军方,骑兵数量实则只达到十万,这还是举国之能倾力打造的骑军。

  先前遭封星羽领兵夜袭和以箭雨歼灭于养阳城下,总数一万三千人的军队,正是骑军编制,占了离鸾城内木突骑军总数的一半。

  横朵银秋既失爱子又损亲骑,心中愤恨且肉痛,才会如此迫切出兵攻夺养阳城。

  龟背车防御严实,又有游骑从旁护卫,几根撞城锤不断推进,离城下越来越近。

  校尉韩秋岁与大将军封星羽不在同一处墙头,此间守城卫士已然认可那位十岁的大将军,不过封星羽只是站在城头,一切军令仍由韩校尉发布。

  韩秋岁任守城校尉一职,平日于城头看见小股木突士兵,他们不敢靠近城下,只在远处时隐时现,极具挑衅,偏偏让人无从着力,韩大校尉看得见吃不着,受气不少,后来索性不到城头巡察了。

  日前单以弓矢便射杀了一万骑兵,解气是解气,韩秋岁犹觉得一身守城本领无从展露,如今大军压境,正是好男儿一展所长的大好时机。

  韩秋岁双目熠光,嘴角勾起,盯着城下越发逼近的攻城士兵,心中却惦念着远方第二拨赶来支援的骑、步军队。狠狠道:“流火!”

  传令官背后插着六面不同颜色的小旗,手中挥动两面小旗,一黄一篮,一些基本的旨令,用手中这两面旗帜配合一些特定动作,都能精准传达。

  下一刻,城墙上所有的骑手都用同样的动作挥动着相同旗帜。

  成百上千个柔软的囊袋从城墙扔下,囊袋乃牲畜肠衣缝扎制成,摔在龟背车和撞城锤上立即破损,里头油乎乎的汁液四散流淌。靠得近些的士兵大多被淋了满头满脸,但除了脚底打滑,似乎并无大碍。

  有些士兵抹了一把脸,将手凑到鼻间,能闻到一股浓重的味道,既有松香,又有膻味。

  当城墙上弓箭手换上箭尖裹油布的箭矢,并点着油布搭弓上箭时,一些身上满是油脂的木突士兵方知要遭。流星飞火一般的箭矢并没有给他们任何逃亡的机会,火箭点燃油脂,火焰瞬间吞没了龟背车、撞城锤和周围所有士兵。

  城下倾刻间成为一片火海,火焰中无数条人影正扭动挣扎,痛苦得狂呼大叫,可惜再强烈的求生念头都会在烈火中焚烧殆尽。有些战马甩脱了主人,拼命奔出火海后,身上的皮毛已经烧焦发黑,马皮脱落的地方则现出湿漉漉的赤红色肌肉,它们在草丛和沙土中打滚,企图消除身上难以忍受的痛楚,结果当然无济于事。一些慌不择路,全速撞上坚硬城墙的同伴就比它们好过许多,撞个头裂脖折,当场死亡,无需受那么多痛苦。

  赶来支援的风栗部众望着一片熊熊跳动的火海,耳边传来同胞渐渐孱弱的呼救,无不悚然,这片火焰俨然就是一座修罗场!

  风栗歪斜着头颅,视线中的火中人影更加扭曲,他眼皮直跳。攻城仗打过不少,更多是如武春国和高阳国一般,守城军士以热汤浇烫士兵,像南华军如此不惜成本,直接点出一片炙热火海的,还是第一回见识到。

  此等人间地狱,由不得士兵们不肝胆俱裂,后怕惧前了。

  风栗马鞭挥出,抽打得前面几个驻足不前的步卒倒吸凉气,风栗怒目训斥道:“不争气的东西!”

  然后风栗高举拳头,神情肃然,高声道:“我们是木神和苍突神祝福的战士,就算躯体被烧成灰烬,灵魂也会与两位伟大的神灵同在,没有一座城池可以挡住木突的步伐,没有一个敌人能够动摇我们木突人心中的信念!前进吧,木突王国的军人们!献身吧,最伟大神灵的仆人们!”

  木突人将信仰视为比生命更为崇高的存在,风栗身为统帅之人,自然深谙聚拢军心之道,此番言语过后,部下果然人人视死如归。

  六千军人继续前行,那片火海被翻起的土尘覆盖,余烬也遭步伐踩灭。城墙上仍有松油囊包投下,再以火箭射中,但是木突步卒毫不慌乱,一旦士兵或轴重被点着,立即有同僚掩盖沙土灭火,因此油火烧不连片,威力不复之前。

  城墙上攻势又重新转为以弓弩为主,这六千人悍不畏死,尤其是五千步卒,撅土掩火,持盾挡箭,每有空闲便搭弓放箭反击,配合无间,可谓一支上等的精兵。

  步卒所用弓具比骑军更长且大,威力不可同语,射上城头后力量犹存,开始有南华军守卫遭射伤退下。老道士凌江仙站在小侯爷身后,以他的武学境界,便是闭上双目,也能准确预判每一支羽箭的轨迹,神意所及,本来飞向封星羽的箭矢都会弹开,只是他没有如此施为。

  封星羽练刀兴起,干脆跳上城头,光明正大成为箭靶,吸引弓箭手瞩目,然后挥刀极快而轻,将一支支羽箭“轻描淡写”地拨开。

  老道士虽未动手,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庇护,木突国内的江湖从未翻起波澜,看似黯淡无光,可一国之内连几位化神境的武道宗师都不存在,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更合理的解释,是这些武道宗师们因为某些无法揭露于众的缘由,甘心选择隐瞒境界,蛰伏于世,以蛟龙之身与泥潭里的鱼虾厮混。这些人极有可能在某一时刻突然现身,以一派宗师的实力,刺杀敌国军队的统帅或大将。

  凌江仙刻意将神意压制在初入化神境的三品,而全身气象却是更低一层的宝身圣境大圆满,寻常臻至化神境的宗师,一看凌江仙浑然一体的宝身圣境气象,再捕捉到一闪而过三品化神境的蛛丝马迹,大多会信以为真,将他视为三品隐瞒成四品境界的化神境新手,动手必然吃亏。至于化神境之下的武林高手,凌江仙单凭宝身圣境的实力,足以轻松击杀。

  木突大军终于触及养阳城城墙,十数架云梯搭在城头!第一批登梯的兵卒心知必死,仍毅然口咬单刀,手脚齐用攀登而上。

  云梯之下强弓环卫,一旦城头上的弓箭手现身,便会有数支利箭同时射向他。

  南华军于是以石块滚木向下砸落,云梯上的步卒无处可避,一旦重物当面落下,唯有一死而已。如若遇上油火助攻,更是整架云梯都会被烧毁。

  城墙对面突然出现八栋木质高楼,以横竖斜三个方向的碗粗圆木事先搭建,运达战场后以绞轮拉直立起,最顶一处平台,可供士兵立身,也有木板拼成栏杆,用以抵挡利箭。

  射楼高度几乎与城头持平,其上可供十二名弓箭手容身,前四人两侧各两人,容得八人同时拉弓射箭。八架射楼同时放箭,于城墙上的南华军守卫而言是不小的威胁。

  能选到射楼上的弓箭手皆有不俗的本事,准头极精,箭矢射穿了数个码放松油囊包的竹篓,松油泄漏而出,又有持火把的兵卒被利箭射中倒地,手中手把登时点燃了松油。

  只是城墙上不比地下,可燃之物少,油水只是平平淌了一地,引起的火苗较为低矮。城头上早备下许多浸透水的厚厚大布,湿厚巨布往上一盖,火焰立即熄灭。身上着火的士兵得湿布救命,不至于烧成重伤。由于城墙上人手充足,长官们并不强求伤员继续奋战,毕竟带伤在身,反而耽误战机。

  射楼掩护有功,攀登云梯的攻城士兵压力顿减,渐渐有木突士兵得以爬上城头。

  南华军守城士兵便以长度远超长矛的推杆应对,将一架架云梯推离城墙,直直往后倒去,尚且留在云梯上的木突士兵,自然摔成一滩烂肉。

  射楼上不断有新的弓箭手攀上,顶替受伤的同僚,重伤至无法攀爬无力开弓的弓箭手,会自觉跳下射楼,以腾出地方给新来之人。虽令人不忍,却别无他法。

  一名射楼上的神箭手突然大嚷,双目怒张几乎裂开,声音却有些颤抖:“床子弩!”

  同处一栋射楼的同僚不过身形暴露,全都搭弓上箭,将所有箭尖射向一个地方,箭矢飞出,却被一面木盾组成的活墙挡下。

  精密繁复的床子弩在城墙上的固定点固定起来极快,架好的弩身果然大如床榻,是由两张巨弓合并的四翼神机弩,需十名力士才能拉动弩弦。

  秋季爽凉的清风拂散一名力士垂落的长发,他赤裸上身,壮硕的躯干筋肉虬扎,将头颅大小的长锤挥动得呼呼生风,砸在床子弩的扳机上。弩弦骤然收紧,弩架上巨大如长枪的笨重箭矢仿佛失去重量,如一道光芒射出。

  四翼神机弩放出的是铁制箭头实木箭杆的箭矢,若是换成六翼神机弩,则该用通体精铁浇铸的铁箭,重达一百六十斤,威力足以摧毁城墙。

  ......

  羊凝是木突军中一名十七岁的步卒,这样的年龄,总有人喊他“小伙子”、“小子”。可是年纪轻轻的他,已是受人尊敬的神箭手。

  羊凝出身贱族之中最下等的奴族,从祖辈被虏获到木突的战俘,世代为奴,是比平民地位更低的一类人。像他这样的人,原本连参军的资格都没有。拥有如今的神箭手地位,只因十四岁那年,被当时的主人当成活靶子,却侥幸躲过了三箭而不伤,甚至空手抓住了一支箭杆。

  在场有一位擅长弓弩的军官,觉得有些意思,便把羊凝要了过去,丢入自己营中。羊凝凭借自身天分和苦练,短短三年就成为攒射营的一员,名正言顺的神箭手。

  羊凝箭法极准,同一栋射楼之内,数他射杀的南华军士兵最多,之前率先引发城墙上流火之人,也是他。

  亲授羊凝射箭的师父是一名三十几岁的男子,箭术犹在羊凝之上,一手快如闪电的连珠箭,羊凝至今无法企及。

  在对仗双方激烈的攒射中,这名以一手连珠箭成名的中年人,被一支箭矢射穿了脖子。羊凝顾不得拉弓,立马把师父拉到射楼角落,已淌下满脸泪水。

  箭矢对穿了脖颈,箭尖一端染满鲜血,不断滴垂。中年人眼神惊恐慌张,不复平日的镇定,嘴巴一张一合,喉咙里咕噜噜冒出血沫,隐约有“我、你、救、死”的字样,却拼凑不成一句。

  求生的欲望使他的痛苦十倍百倍的增大,双手一直乱抓,羊凝脸上都被他抓出几道血痕,他的手在箭矢上几次停留,却始终不敢拔出脖子里的箭矢,羊凝更不敢。

  中年男子的伤势已经回天乏术,偏偏这样的伤口难以快速致死,等待他的会是长时间虚弱与痛苦的折磨。他望向徒弟的眼神中满是对生命的渴望、盲目无助的乞求。

  羊凝却知晓这样的伤势已不是军医能治愈的范畴,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羊凝将师父扶起,靠近木板栏杆边缘,中年人已经知道这位徒弟要做什么,他的眼神从乞求变成哀求。

  求生的欲望已经在这一刻完全盖过豪气与信仰!

  羊凝一言不发,将师父推落射楼,他不敢去看,转身蹲下,背靠着木板,双手抱膝蜷缩着,直到耳边传来一声闷闷的坠击声,他才用力地捂住双耳。

  他完全沉入自己的哀伤中,连射楼内袍泽大喊大叫的声音都听不到,更看不到他们乱成一团的紧张急躁!只想要逃避,想要回家,多么希望松开手后听到的是鸡鸣鸭叫的声音,睁开眼看到的是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

  可是这一切是如此遥远!

  从逃避、挣扎到重新坚定信念,仿佛经历了半生,实际不过一刻的短暂时长。羊凝拾起弓箭,擦掉泪水,“我不要哭哭啼啼,我要替师父多杀几个金风国的混蛋!”

  羊凝一手握弓,一手持箭,站直身体。

  一根箭杆粗如碗口,箭头如剁骨刀的巨大箭矢从城头飞出,击中射楼,长枪一般的箭矢透过两名木突弓箭手的躯干之后,轻松洞穿了羊凝腹部,巨箭威力未消,带着羊凝的身躯把射楼炸出一个大洞。

  四翼神机弩一箭过后,木突的射楼摇摇欲坠,钉入地面的巨箭,箭身挂着一条年轻的尸体,一只手上仍紧握着一张破碎得不成样子的断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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