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枝和自然是很高兴的,他比商陆小两岁,十一岁时就到了法国学琴,每天的生活刻苦而枯燥。他是裴家私生子,妈妈苏慧珍乃是裴家赘婿见不得光的情妇,因而一到了巴黎,裴家人只保他衣食无忧,多余的关照和嘘寒问暖是通通没有的。
不必挑好日子,裴家主母一首肯,裴枝和就收拾东西跑去和商陆一起住了。枝和跟商陆的一切都熟,包括明叔,明叔把他当自家少爷对待,不过此番住到一起了,枝和却恍惚察觉了一个道理——
他未必是商陆最好最亲的朋友。
商陆每天都写邮件,这样的日程习惯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半大少年来说,未免过于成熟,但商陆雷打不动,且每晚要在电脑前端坐半个小时以上,一封信写得长之又长。枝和练完琴在他书房赖着不走,看他敲敲打打,撅着嘴不大高兴地问他:“温阿姨管得好严格,每天都要你汇报课业吗?”
商陆敲击着键盘,未回头地解释:“是给柯屿发邮件。”
枝和从商陆口里听过数遍这个名字,但都没当回事,想了想才记起来:“是那个你从澳门捡回来的哥哥?”
商陆原谅了他的用词不准,毕竟枝和的国文成绩比他还烂,十二岁了发音也还是有粤语痕迹。
“你们还在联系呢?”枝和骑在木马摇椅上,踢着腿,百无聊赖地问。
“一直有联系。”
“你们聊什么啊?”枝和很好奇地问,在他眼里商陆是大孩子,柯屿干脆就是成年人了,根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什么都聊,他已经上大学了。”
枝和肃然起敬:“我听说中国的高考很难。”
“是大陆。”商陆纠正他。
枝和从不关心这些,商陆说什么就是什么,改口说:“听说大陆的入学考试很难。”
“嗯,但是他的大学很不错,是东省排名第一的。”商陆留了半句没说。柯屿跟他提过心盲症,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的数学分能再高点儿,就可以去全国一等的学府了。
枝和为他话语里的情绪而吃醋,似乎是看到自己崇拜的人在崇拜别人,既委屈又不服,“那又怎么样,再聪明的普通人也不是天才。”
商陆漫不经心地“嗯”一声,在裴枝和赌气的半死不活的琴声中把信写完了,继而转过身,一手搭着椅背问枝和:“你水平退步这么快?”
枝和被噎到,认真地拉了起来,又狠狠地瞪他一眼,以此报复他低端拙劣的激将法。
拉完了按时上床睡觉,裴枝和抱着枕头磨蹭在商陆房门口。
“陆陆哥哥。”他叫他。
商陆不知道第几回拒绝他:“回自己房间睡。”
裴枝和皱了一下鼻,可怜兮兮的样子:“打雷了。”
商陆表情冷酷:“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正巧明叔端牛奶进来,枝和一溜冲刺,把自己噗通扔上了商陆的床,死活不下来了。商陆不准他抱,只让他规规矩矩躺在另半边,以免他养成坏习惯,裴枝和幽幽地说:“没有人比你的睡眠习惯更差。”
商陆反驳不了,半睡不睡的懵懂间,想起自己抱着柯屿睡的那个晚上,又硬又凉的地铺,莫名其妙生起气来的话题,以及那一句“不会忘记你”,所带来的——
“陆陆哥哥?”
“嗯。”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今天法比斯的孙女跟我说她喜欢我。”十二岁的裴枝和很犯难,眉心蹙起,“她懂好多。”法比斯是他的老师,孙女才十岁,比他还小两岁呢。
“喜欢就是心跳加速,心里觉得很——”商陆随口说着,在黑夜里怔愣住。
“很什么?”
商陆的声音低了下去:“……很痒,像坐过山车掉下来的失重感。”
“这就是喜欢?”
商陆却又说:“我不知道。”且声音比前一句更轻,语气比裴枝和还要更困惑。
枝和不明白,说“失重感”就是喜欢的是商陆,说不知道的也是商陆,前后矛盾,奇怪死了。
·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和柯屿每天聊二十封、三十封、四十封邮件。
·
商陆知道柯屿有女朋友这件事,是在十五岁的某个秋后下午,他去乡下写生,画麦田和农忙中的闲憩时刻。风穿过麦穗时,发出哗哗的响声,他打开邮箱,看到柯屿问他:
「给女朋友送生日礼物,有什么有意思的建议吗?」
自然还有一堆其他有的没的的话,但商陆眼里只剩下这行字。
他攥着画笔,很紧,指骨青白。
回信时,只顾得上一句:「你有女朋友了?」
但柯屿一直没回复他,也许是忙着上课,也许是被导师叫住,也许是团委任务,又也许,是被女朋友分了神。商陆不得而知,幻想了许多种可能,茫然地坐在收割了麦穗的田地里。
他忽然意识到,他想得再多,也根本看不到柯屿生活的任何一眼。
连浮光掠影都没有。
维系种种的,不过就是信件而已。
那么,他和柯屿就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只是笔友,只不过,是见过面的笔友。但见过面的笔友也仍还只是笔友,并没有多余的另一层意思。
他很想立刻拨打越洋电话质问柯屿,为什么?为什么要交女朋友?事实上,他也的确如此做了,国际漫游那么昂贵,柯屿接起来,迟迟听不到声音。
“商陆?”他迟疑地问,“是你吗?”
话到唇边时,因为听到了柯屿的呼吸,那些怒气冲冲无法遏制的冲动忽然失去了意义,也失去了目的。连商陆自己都迷失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难道,就像两年前质问他的,为什么要和女生写信一样,就只是那么简单、无理、孩子气的占有欲吗?十五岁不能算孩子了,何况他向来比同龄人拥有更成熟的心智。他不能再做这么孩子气的、无理取闹的举动。
再开口时,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带着调侃:“你什么时候他谈的恋爱?”
“前年。”
商陆蓦地怔住,僵立在空旷的法国乡下,风寻摸不到来处,只绕开他身侧,寂寞地吹过。
“这么久了。”他没有情绪地说,重复这个事实。
柯屿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嗯”了一声,好笑地催他:“电话费很贵的,你想让我打完这通电话就去街上要饭吗?”
商陆平静地问了生日月份,承诺从法国寄一份女生一定会喜欢的礼物回去。挂断电话后,收到了柯屿的邮件:
「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因为你还小,又一个人在国外,我想这是个不好的示范,怕影响你。第二点是刚交往时一切都不确定,过早地公开又分手,对诗涵不好,也不想让你觉得谈恋爱是一件很儿戏的事。现在已经稳定交往了两年,等你寒假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商陆挑了一瓶独一无二的古董香水,昂贵到柯屿会骂他的地步,是连女明星都想要的珍藏。其实这样的香水向来是供在冰箱里好好地收藏的,日常喷掉是暴殄天物,但随便吧。商陆说四百块,差不多抵柯屿半个月的工。
明叔陪他在院子里练箭,一支接一支是一如既往地稳,射空了二十支,商陆放下猎弓,平静地舒出一口气,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柯屿谈恋爱了。”
明叔当他在闲聊,随口说柯屿喜欢的女孩子一定温柔且优秀。他不知道,其实商陆只是在那一瞬间很想柯屿。
他写邮件的频率慢了下来,变成两天一封、三天一封、一星期一封。柯屿最开始会问,商陆说课业很忙,每天数不尽的teamwork和竞赛、实践、实验。到最后,就成了一个月一封。hTtPs://wap.xs74w.com
iPhone3上市时,商陆送了柯屿两台,其中一台让他转赠给女友,以方便他们每天可以更方便地、随时随地地联络。他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要随时随地能聊上的,这是喜欢一个人时最开心的事,如果连这样微小的愿望都无法满足,那这样的喜欢便会令人很难过。
商陆没想到的是,他十六岁时,二十一岁的柯屿出现在了他面前,在巴黎。
“交换一年。”柯屿轻描淡写,“全额奖学金,写了申请文书,就通过了。”
他学的是英文专业,二外选了法语。他不止一次跟商陆吐槽过法语根本就不优雅——当然,文法自然是优雅的,但说起来感觉很碎,所以当初二外为什么选了法语,商陆总觉得是有自己的原因,但柯屿不承认。
中法友好交流年,在教育、文化、经济、体育方面都有密切往来,柯屿就是乘了这个东风。
裴枝和初次见他,高傲的面子底下其实是不善交际的羞怯,只偷偷观察柯屿,觉得他并没有看着那么“老”,而且很好看,有冷峻也有古典的一面,是西方人也会喜欢的面孔。
这两年从商陆口里听到他的次数少了,枝和还以为他们早就渐行渐远了。
柯屿手里还拿着写有地址的卡片,他站在院落间,青石砖小径两侧是花圃,花色正浓。
“好难找,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司机绕路。”柯屿对明叔说,显然他们两个是同谋,一个要地址,一个给地址,隐瞒得一点风声都没有。
商陆难以置信:“你耍我?”
“耍你什么?”
“真的要在法国一年吗?”
“嗯。”柯屿似笑非笑,“你好像一点也不欢迎啊。”
商陆做梦一样,操心他的恋爱:“那你女朋友怎么办?异地一年?”
柯屿的笑容消了些,“分手了。”
商陆更愕然:“为什么?”
“嗯……”柯屿沉吟,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父母不同意。”
商陆从刚才就卑劣雀跃起的心又落了回去,“你还喜欢她。”
“不喜欢了。”
“我不信。”他知道柯屿根本不是这样一刀两断的人,他对待感情如此慎重,又怎么会这样轻率地疗愈好自己的伤?
柯屿不想多聊了:“爱信不信。”
商陆看着他的背影,“你再说一遍我就信。”
柯屿半转过身:“你几岁了?”
“十六。”
柯屿当然知道他十六,笑了一声,“十六岁在哪国法律都成年了,还这么幼稚?”
商陆不管:“你再说一遍。”
裴枝和总觉得看他的样子有点眼熟,啊,是自己不管不顾蛮不讲理的样子。可是他十四,商陆已经成年了。他竟然会对着柯屿耍赖,枝和觉得世界观有点崩塌。
柯屿无奈地遂了他的意,一字一句认真不开玩笑地说:“分手了就不喜欢了。”
他说完眼前便是一花,明晃晃的烈阳在眼前晃动,身体一轻,已经被商陆抱得腾了空。
“我操——”柯屿惊慌大于丢脸,“你干什么?!”
商陆说:“欢迎你。”
把人放下地,没等柯屿站稳,重新把跌撞后仰的他搂进怀里,按住他脑袋就是一个贴面礼。
在明叔和裴枝和的爆笑声中,二十一岁的柯屿的脸颊,被十六岁的商陆的唇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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