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又有四五个宫女一拥而上，梳头的梳头，打扮的打扮。由于一夜未睡，狗蛋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任由旁人操弄，自己则闭目养神。
穿戴好之后，狗蛋依旧被推上马车，一路入西华门进入紫禁城，直达乾清宫。
“殿下，请下车吧。”张永招呼狗蛋下车。狗蛋一眼便望见了此时的乾清宫大殿上挂满白幡——此处便是正德皇帝的停灵之处了。
踩着一个伏跪于地的小宦官，狗蛋缓缓走下马车，在张永的指示下，步入乾清宫正殿。映入眼帘的便是大行皇帝巨大的灵柩。
狗蛋缓缓近前，在事先准备好的蒲团上跪下。蒲团在中轴线旁侧，巨幅的白幡当头垂下，正好隔开亲眷与访客。殿内先前已经跪满了一圈人，主要是正德皇帝的生前有名分的妃嫔，留在京师的公主、驸马，以及一些前朝的太妃。
随着孝子下跪，殿内殿外的宦官宫娥齐刷刷跪伏于地，司乐演奏哀乐，人群放声大哭。
狗蛋两世为人，这辈子从没见过正德皇帝一眼，所以哭不出来，只好把头低低垂下，不引人注目。可惜，当他一踏入这间大殿的时候，他就注定成为了所有人瞩目的中心——一个未上玉牒的皇子，居然能够在此祭奠，立刻引起了殿内的喧哗。被宗人府安排来殿上凑数的皇室成员们，纷纷交头接耳不绝。
狗蛋却并不理会，脸上保持着肃穆的神情，脑海却在神游太虚。现如今，他并不能做太多的事，前途命运如何，还要看大佬们的交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出差池地扮演好孝子角色。
平虏伯与正德遗孤在皇城外被刺杀的消息虽然轰动一时，但并未在京城中引起太大水花。一夜风传之后，第二天也就过了，再没人提起。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没人会不张眼，去挑战杨廷和的权威。
不过，张太后命人将正德遗孤接进宫中祭父的消息，却像平地一声雷，立刻炸响了整个京师。一时间，大街小巷都在风传，张太后为了维持自己太后的身份，随便找来一个幼童，就要立为皇帝。
最先行动起来的不是文武官员，而是去年庚辰科过了的会试的贡士们。
本来正德十五年是要举行殿试的。可惜皇帝南巡，殿试并未举行，这些贡士们便无奈留在了京师等待朝廷在第二年举办会试。不曾想又赶上皇帝丧期，这殿试及第怕是要遥遥无期了。贡士们早就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了，如今寻到了这个档口，自然新仇旧恨一起算，算是火山爆发了。
京师外城原本就聚集了不少会馆。今日，各个会馆中都在开着大会小会，以今科贡士为主，还吸引了不少热血的秀才举人们，纷纷仗义陈词。
固县人杨维聪在这一科北直隶士子中最有名气。是故，北直隶会馆中，杨维聪最先发言，慷慨激昂道：
“太祖皇帝曾殉葬妃嫔，便是为杜绝外戚跋扈，不想今日我大明竟出了梁太后之祸！兴献王恭行简让，德行甚佳，名扬四海。太后前番已经明发诏书，要立兴献王为帝。不想却朝令夕改，视国家如玩物。为一己之私，废皇明统续，此诚百年未有之大祸也。”
同科士子，北直隶大名府人赵廷瑞接着道：“太后定是为奸佞江彬所惑。前番江彬已显异心，所赖杨大人当机立断，遣回边军，方才绝了那江彬的心思。今番，那江彬又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山野孩童，硬说是正德遗孤。我看，他是想做我大明的董卓！”
立刻有人附和道：“今日，太后又将那野种接入宫中，这是想认亲啊。我等士子皆深受国恩，今日，皇明统续断绝之际，我刘某唯有一死以抱国耳！”
“对！除江彬以谢国家！”有人大呼道。
“保皇统，立兴王，除江彬！”渐渐的，士子们开始挥拳高呼，气氛热烈。
与此同时，国子监中也炸锅了。
“这是要乱我大明皇统，祸国之举也。”
“我等监生皆国家储秀，岂能日日空谈学问，而不问国家前途？我张某人要去哭孔庙，谁愿同往？”
“我！”
“算我一个！”
“还有我！”
一时间，京师中的文化人纷纷开动了起来，齐向国子监聚集，来到孔庙下集会。人群之中，不时有士子振臂高呼，慷慨演说，引得人群连连叫好。
“爷爷，那群老爷们在做啥呢？”国子监大道旁，一个卖红薯的小女孩流着鼻涕问身旁的老农。
“莫管、莫问，做生意得了。这么多老爷们跑来跑去的，今天的红薯肯定不够卖喽。”
……
“杨大人，您听说了吗？国子监的孔庙前已经聚集了上千人了。士子们群情激愤，再不管管，怕是要转头来冲皇城了。”一个宦官急匆匆跑到内阁里，找杨廷和汇报情况。
杨廷和坐在内阁班房中，正在草拟一道推荐彭泽为兵部尚书的奏则。听到这个消息，杨廷和一贯冷静，对宦官说：“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若有士子敢冲撞有司，则令锦衣卫立即逮捕，不得有误。”
那宦官又道：“杨阁老，太后的意思是让您派个人去劝一劝，把人都劝回去，这事儿就了了。”
杨廷和沉默一阵，道：“可令吾子杨慎前去劝谏。”
话分两头。狗蛋在乾清宫正殿正德梓官下恭恭敬敬跪了几个时辰后，明显有些吃不消了。张永上前道：“殿下，可以歇息一刻钟。请随奴婢来偏殿消乏。”
狗蛋便一声不响起身，跟着张永往偏殿走去。边走，狗蛋边低声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太后娘娘？”
张永道：“等到殿下身份定下来了，太后娘娘自会召见。”
“那我什么时候身份才能定下来？”
“这要看殿下能给太后娘娘带来什么。”
狗蛋还是不理解，冷着声音问：“张公公，你到底是文臣的人，还是太后的人？”
张永笑而不答，偏殿就在前方。狗蛋迈步进去，却见偏殿内空间很大，至少在十五步以上，内里却空无一人，窗户紧闭。
张永关好门，房间中立刻暗了下来。
狗蛋警觉了起来，声音冰冷如一头小兽：“张永，你想做什么？”
张永阴沉着脸，一步步迫近狗蛋。狗蛋眼神紧盯着步步紧逼的张永，双腿微微张开，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作为一个从小在山野中狩猎鸟雀的牧童，在这间宽阔的大殿之中，他有信心自己不被张永逮到。
在距离狗蛋五歩远的时刻，张永突然跪下，哭道：
“奴婢张永，向皇子殿下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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