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永伏跪于地，狗蛋少思片刻，问道：
“我能给太后带来什么？”
张永停止了啼哭，答道：“等到兴献王抵京之后，太后就知道殿下的价值了。”
狗蛋默默思考，这个回答是什么意思？
前世的自己刚出校门就面临失业，整整两年都在准备考研中度过，所以并没有与社会发生多少交集。现在，他身处大明王朝刀光剑影的权力顶层，在这个游戏中，每个人的每一句话都有含义。
太后留着自己等待嘉靖抵京？难道是拿自己当筹码，去和嘉靖、杨廷和谈判吗？
想到后世历史上张氏外戚的下场，狗蛋瞬间明白了自己真正的价值在何处。
那一刻，狗蛋的心沉入谷地，一种无力感从心头蔓延开来。如果自己只能做旁人谈判桌上的筹码，最终的结局一定是被人用完后无情抛弃。
深吸一口气，狗蛋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太过于草率和傲慢。在没有将所有信息了解清楚之前，就贸贸然闯进了一个自己不熟悉的赌局中。
可为什么张太后不愿意选择她的亲孙子呢？
想起那天晚上刘员外的吹捧之辞，狗蛋的心中又泛起了一丝希望，伏跪在地的张永便立刻映入眼帘。
“我又能给你带来什么？”狗蛋朝张永问道。
张永暗自惊讶。眼前的这个小童进步得太快，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一定不会相信，世界上有这么聪明的小孩子。
张永颤着喉咙哭到：“殿下只要让奴婢平安终老，便是最大的恩赐了……”
狗蛋皱了皱眉头。之前的他会对这些自我贬低的卑微话术感到满意，因为那给他带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上位者的快感。可现在是生死关头，他的思路反倒是澄澈了起来。
狗蛋背过身去，不再看张永。“那你为什么要来求我？你该去求杨廷和，和那个在路上的兴献王。”
张永哭道：“可他们都是要清算奴婢的。殿下有所不知，奴婢有‘八虎’之名，最为天下士大夫所恨。”
狗蛋想了想，觉得挑不出毛病，便转过身来，问道：“那我该怎么做呢？现在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殿下什么都不用做。有殿下这句话，奴婢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仁寿宫中，夏皇后正在陪张太后刺绣。今日，英国公夫人王妙容入宫拜访太后，顺便抱着自己刚满月的孙子来给太后瞧一瞧。wap.xs74w.com
“瞧这小脸儿，有他爷爷的模样儿在，以后也做个大将军。”太后笑道。
王氏笑答：“不求什么将军不将军的。托太后的福，就盼望能平平安安长大。”
夏皇后笑问道：“起了名没有？”
王氏回答：“起了，叫元功。”
张太后突然不说话了，王氏便也住了嘴，只怀里的小孩儿突然啼哭不止。夏皇后笑道：“想是要吃奶了？”
张太后把孩子要到自己手中哄一哄，边哄边笑着说：“你又没孩子，怎知道这小宝贝是要吃奶了？”
说罢，递给身旁的乳母道：“去换个尿布。”
夏皇后不言。王氏自知没趣，便要告辞。张太后挽留道：“都说大行皇帝在世间留了个种。究竟是什么样儿的，咱们都没见过。今日你既然来了，不妨一道见见？”
王氏诺诺答应。
不久，狗蛋便收到太监传召，说是太后要狗蛋去仁寿宫见一见。一起的还有夏皇后，和先英国公夫人。
狗蛋赶紧瞟了瞟张永，张永面色有些疑惑，趋步上前对狗蛋悄悄说了两个字：“装傻。”
狗蛋不知何意，也不知道该傻到什么程度为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如果我要死了，我就说是你胁迫的。”狗蛋低声回道。张永虽皱皱眉头，但还是点点头，可狗蛋已经转头走远了。
“明明是你自己想当皇帝。狗蛋。”张永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
与此同时，孔庙前的人潮更加汹涌了起来，就像一锅煮沸了的开水，随便往哪里一滚，哪里就是寸草不生。
“走，去大明门前讨说法！”
“对！讨说法！”
“今日不交出江彬和那个野种，我等绝不离去！”
汹涌的人潮冲出国子监大道，向皇城禁地涌来。
杨慎今日与几位之前同在翰林院的好友喝茶聊天。因是国丧期间，京城上下不得饮酒，官员一旦被抓住，便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清翰林们一般不会坏了规矩。
“杨大人！杨大人，可算找到你了。杨阁老嘱咐大人去劝一劝国子监前头聚集的士子们，叫他们别再闹事了。”内阁中的杂役寻到翰林院，才把杨慎给寻回来。
“国子监牵头怎么了？父亲又为何叫我去劝？你一件一件说清楚。”杨慎吃惊道。
“士子们闹事，说是要太后交出江彬，还有那什么正德遗孤，否则就要冲进宫去要说法。您是大明有名的文魁，又是杨阁老的儿子，您的话那群士子们会听的。”杂役急忙道。
“张兄，舒兄，杨某只能先去一步了。”杨慎与好友，翰林院编修张壁、舒芬道别。
“杨兄，能劝则劝，劝不了切莫强来啊。”张壁喊道。杨慎拱拱手，已经快步离开。
一路坐马车来到棋盘街前，杨慎长舒一口气，却见乌泱泱的人群朝棋盘街而来，直面大明门。
棋盘街两侧的铺面小贩得了消息，早就关门的关门，溜开的溜开了。空荡荡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只余杨慎一辆寒酸的马车。杨慎正一正冠带，捋一捋衣袍，直直当街站在北京城的中轴线上。
人群老早便望见了前方大街上有这么一个人。上千人的队伍，前呼后拥，嘈杂喧天，望之如排山倒海般，似能席卷路过的一切。
杨慎面容平静，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他飞速思索着怎么化解今日这场危机。
“前方何人？为何拦路？”一个士子指着杨慎的鼻子高呼道。
杨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双臂齐胸抬起，弯下腰，朝人群深深做了一个揖。
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话分两头。狗蛋坐上步轿，一晃一晃地来到了仁寿宫。随指路的宦官宫女步入殿上，狗蛋远远看见了主座上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雍容华贵，气宇轩昂，正直勾勾得看着他。狗蛋知道，那人就是他一直想要见到的太后，这具身体在世间最近的血亲。太后下手，坐着夏皇后，以及一脸忐忑的国公夫人。
狗蛋望了望夏皇后，夏皇后也瞟了他一眼，便不敢再瞟他了。
狗蛋垂下脑袋，近前，跪下，并无一字请安的话。
不久，上位者张太后问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狗蛋抬起头，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深情款款。迟疑一阵，狗蛋答道：“知道。你是我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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