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生母蒋王妃就要到京师了。当初从安陆出发的时候，朱厚熜信誓旦旦对蒋王妃说，等自己坐稳了皇位，就接母亲到京师享福。结果现在，自己只从郡王混成了一个亲王，皇帝另有其人。
“皇上勿忧！”刘既上前谄媚道：“我观这些时日，皇上亲近士人，已经在士林中赢得了不错的名声。朝野内外都称呼您为外皇帝，太后、阁臣也没有制止，可见您已得人心啊。”
朱厚熜皱眉道：“跟你们说过多少次，没事儿别称孤为皇上。你们是嫌孤的项上人头不够砍吗？”
刘既赶紧深揖，谄笑道：“在臣的心中，大明只有一个皇帝，那只能是皇上您，而绝不能是乾清宫里的那个妖孽。”
袁宗皋十分不喜欢这个刘既，驳斥道：“妖孽？那终究是当今天子！”袁宗皋毕竟是进士出身的文人，对于皇权具有天然的维护心。所以，他一般以“宫中的那位”代指狗蛋，而不是直呼妖孽。
刘既冷哼一声，道：“天下乃有得者居之。与兴王殿下相比，那个妖孽可有半分德行？”
袁宗皋自然不能长他人志气，便闭口不言。
朱厚熜道：“行了！光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如今虽说孤有人望，但以孤观之，那小童也有几分本事。他在位的时间越久，位置就越稳固，本王的机会就越少啊。”xs74w
袁宗皋上前道：“听翰林院里传出来的消息，宫中的那位，最近似乎动了收伴读的心思。”
朱厚熜抬起手，指着刘既道：“这就是孤刚才说的，那小童有些本事。他自知毫无根基，且不到亲政的年纪，便想要为将来建立班底。以伴读为名，先笼络住朝臣的子侄辈，不就顺理成章也笼络住那些朝臣了嘛。”
刘既此时聪明了起来，唱道：“皇上！万不可让那妖孽得逞！”
袁宗皋反驳道：“刘卿所言，恐怕不易。宫中那位要找伴读，理由正当。翰林院里也有不少人以为皇帝多接触外臣，好过日日与宦官为伍。”
刘既笑道：“翰林院中皆是书生，谁坐上宝座，他们就帮谁说话。那妖孽坐上了皇位，翰林院就替那妖孽考虑，也不看看满朝文武认他是皇帝不认。”
朱厚熜哈哈大笑，对袁宗皋说：“刘既所言，正中其义。小皇帝要找个伴读本不算什么大事，应该有不少人跃跃欲试才对。可如今，满朝上下稍微有点实权的臣子，各个避之不及，唯恐自家子侄被他看上。试问这是何故？”
刘既谄笑道：“自然是臣子们心中不认可那妖孽窃据帝位，也不认可那帮奸佞害死杨阁老。”
朱厚熜道：“刘既所言，甚合孤意。只是单单有了百官支持，还是不足以成事。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两位都是孤信得过的人，孤往后该怎么做，才能逆风翻盘？”
刘既赶紧道：“回皇上：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那妖孽之所以能窃据大宝，靠的就是天时地利。是故，王爷应取人和。定国公原本署中军都督府，如今职权为江彬窃取，这也是王琼特意安排的。想来定国公必然心怀不满，彼之不满，便能为我所用。”
“定国公肯为我所用？快快道来！”朱厚熜一听刘既的说法，顿时觉得有理，不禁兴奋了起来。
“王爷不可！”袁宗皋皱眉道：“勋臣不足以成事！”
朱厚熜听到袁宗皋的反驳，逐渐冷静了下来。确实，勋臣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十拿九稳，否则绝不会出手。
“这么说，孤得不到军中支持了？”朱厚熜瘫坐在椅子上，显得有些灰心丧气，也有些疲惫。他现年虚岁十五，后世也才初二、初三的年纪，正是中二病极其严重的时候，稍遇挫折，就容易灰心丧气。
“王爷，微臣有一问想请王爷思量。”袁宗皋道。
朱厚熜皱皱眉毛，不太喜欢听袁宗皋讲话。不过，他也明白，现在自己手上除了袁宗皋以外，并没有一个能让他冷静下来看清现实的智囊。
“何问？”
“王爷何以能在宫中那位登极大宝之后，依旧留在京师，甚至晋封亲王？”袁宗皋拱手问道。
刘既抢答道：“自是因为满朝文武心之所向，不是那个妖孽啊！”
朱厚熜点点头，望向袁宗皋，看看他到底有何见解。
袁宗皋摇摇头说：“非也。满朝文武既已在皇极殿中，向那一位山呼万岁，就表明他们已经承认了那一位登极帝位。即便心中有所不满，也不会有人主动站出来挑衅皇权。刘卿刚才所谓的人心，墙倒众人推时倒是可用，要想揭竿而起、一呼百应，却断无可能。”
朱厚熜面容严肃：“长史是说，满朝文武只会在那孩童倒台的时候跳上咱们的船，而不会在他地位稳固的时候，主动帮咱们出手。”
袁宗皋点点头道：“正是。臣工们非但不会主动帮咱们，还有不少迂腐的文臣会主动想办法替宫里的那位稳固皇位。”
朱厚熜点点头，问道：“按长史所言，本王是何以继续留在京师的？”
刘既心中对袁宗皋十分嫉恨，可惜目前，在朱厚熜面前，袁宗皋的分量要比自己高太多。
袁宗皋道：“原因有二。一则，蒋冕要平衡王琼、张永、江彬等人的势力。二则，太后要以王爷来压新皇。”
朱厚熜越听越惊悚，脸色逐渐发白。
搞了半天，自己原来是朝中大佬们博弈的筹码，是太后与新皇讨价还价的工具。情感上朱厚熜不能接受自己被人摆布的命运，可理智告诉他，袁宗皋说得就是事实。
“长史，孤该怎么办？”朱厚熜有些六神无主，他似乎远远看见了凤阳高墙正隐隐向他招手。
袁宗皋安慰道：“王爷不必忧虑。眼下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抽身离去，回安陆继续做兴献王。若王爷不愿卷入朝廷这趟浑水，可上表向新君告罪，请求归藩安陆。二是搏一把，与太皇太后结盟，配合太皇太后斗倒蒋冕和王琼，诛灭江彬等一干奸佞，则朝中自然人人心向王爷。届时，咱们再向张氏外戚许以重利，正德遗孤自然就成假货了。”
“太皇太后肯与我合作？”
“太皇太后不得不与王爷合作。”袁宗皋笑道。
“为何？”
“只因为有一个人，那人可令太皇太后与宫中的那位将来势成水火。”
朱厚熜惊讶地看着袁宗皋，面色不解。
袁宗皋解释道：“张永来找过臣，告诉了臣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将来可以作为关键一击，扭转乾坤。”
朱厚熜面色凝重。刘既看了看二人，虽不甘心，却也自觉告退。袁宗皋随即将昨日张永秘密前来找他抖出的料，对朱厚熜详细解释了一番。
朱厚熜点点头，问道：“此事，有几成把握？”
“不足三成。”
说罢，袁宗皋立即跪下道：“殿下，张永之言也不可全信！如若他不能挑拨太皇太后与小皇帝之间的仇怨，咱们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殿下！回安陆去，您与王妃娘娘母子二人可得平安。”
朱厚熜沉默良久。他能回去吗？能，也不能。刘既打死不改，每次见面都喊他叫“皇上”。这一声声“皇上”，喊得他一个少年人心惊胆战，又心动不已。
“朕……怕是已经回不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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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今日收到了十几份奏折，都是些没落的勋贵人家，想将自家的子侄辈塞到小皇帝身边当伴读的折子。
比如彰武伯杨质上书，愿意让自己的十四岁的长子杨儒“陪伴圣听，以解孤寂”。武靖伯赵弘泽上书，推荐东宁伯家等待袭爵的十五岁嫡长子焦栋“侍奉左右，伴君读书”。宁阳侯陈继祖上书，推荐自己十六岁的长子陈维藩“侍奉君侧”，等等。
最引人瞩目的要数宁国公江彬，替自己的十三岁的幺儿江然请求恩荫做一个中书舍人，以便“长随君侧，以报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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