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题中,狗蛋认为,要让风俗纯正,复古代儒士理气,就要有兼收并蓄的开放胸怀,和以我为主的严苛品味。既不能固步自封,变成顽固的经学家、卫道士,也不能自甘下流,捡起什么都叫好。儒士的理气,应该是理性的科学精神。
至于第三题,狗蛋的观点受到了当日在狱中杨廷和的话的影响。
之前,他一直不能理解,为何明朝顽固地执行毫无道理的海禁政策,维护并不利于自身发展的朝贡贸易体系。现在,站在古人的立场上,他开始用这个时代的逻辑思考朝贡体系的合理性,以及大明朝这个系统中内涵的冲破朝贡体系的力量。
所以,在开篇,狗蛋就写道:“中国之尊,尊于兵戎强盛,以威凌四夷,而非徒于虚名也。试问满速儿东侵哈密,虽口乎天朝,腰拜上使,于国可有半分威仪?”
对于哈密等西北外垂,狗蛋认为应该收回。理由倒不是杨廷和所谓的“汉唐故土”,而是基于哈密重要的地缘战略意义。哈密是大明朝所实控的唯一一块西域土地,是将来前出西域的门户,也是河西走廊的缓冲地带。这块地方如果丢失,损失的不仅仅是一块势力范围,更是整个大明朝外控西域的雄心壮志。
为此,狗蛋引用了上一世学过的《六国论》中的句子:“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写完之后,狗蛋故意将自己的三张答卷全都揉成团,随意丢弃在御座之下。
一直到天黑,大殿中的士子们才终于陆陆续续交完答卷,起坐离开。带着冠冕、穿着衮服,在宝座上当了一天的吉祥物,从早到晚,连一口水也没喝,狗蛋此刻只觉饥渴疲劳。匆匆招呼小宦官,带自己去殿后换下常服,狗蛋匆匆回到乾清宫吃晚饭。
蒋冕与王琼看着小皇帝今日的表演,都十分吃惊于小皇帝的毅力。本以为皇帝坐一会儿就会离开,谁知道皇帝一坐了一天。
蒋冕踱步到御座之下,拾起小皇帝遗留在座下的三张答卷,摊开来,与王琼一道读了起来。一起监考的六部堂官、翰林学士们也纷纷围了上来。大家各自传阅皇帝的答卷,读完之后全都惊呆了——
离经叛道啊。
众人的眼神纷纷望向了翰林掌院、詹事府侍郎贾咏。贾咏这位帝师红着脸看完小皇帝的答卷之后,慌忙辩解道:
“这……这可不是老夫教出来的呀!”
“不是贾大人你教的,难道是天生的吗?”蒋冕不满道。
贾咏急道:“当晓谕太皇太后,严查宫室,看看有什么邪书没有。可不能让那歪理邪说把皇上给带偏了!”
王琼冷笑道:“笑话。自古只听说过皇帝搜查臣子的屋子,可没听说过臣子搜查皇帝的屋子。贾大人自去晓谕太后,看日后皇上还听你讲课不听”说罢,王琼又道:“本阁观之,皇上的这份答卷说理清楚,倒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蒋冕笑道:“全是歪理邪说,歪曲圣人之意。德华不可因逢迎上意,就讲出违心之论啊。”
王琼哈哈一笑,蒋冕是在嘲笑他这个心学支持者知行不合一。王琼道:“也就有那么几分道理罢了。我看皇上自己也知道这些全是歪理邪说,才将这答卷揉成团丢弃了之。”
接下来就是紧张的判卷环节。王琼并不在意心学支持者能否进入前二甲,是否排名靠前。他所要做的,就是搜罗出那些支持心学的人。在放榜之后,这些人自会前来拜会自己,引为座师。
自从那日狗蛋与贾咏提到要找几个伴读的,贾咏就再没来给自己上过课,这几日都是其他翰林们轮流过来讲课。狗蛋耐心等待,毕竟石头已经丢出去了,总会有水花泛起。
这日狗蛋正在背书,突然一个小宦官前来报信,说是太后有请皇帝去坤宁宫吃点心。
狗蛋都懵了。自从自己登基之后,宫里的太妃、太后,没有哪个邀过自己。主要原因在于太皇太后。张太后不待见自己,宫里其他的老人也不敢亲近皇帝。
“哪个太后?”
“夏太后。”
狗蛋点头回了声知道了,就立即起身,去往乾清宫。之前的夏皇后,现在的夏太后,是自己天然的盟友。不过由于有太皇太后在,夏太后并不敢有所表示。今日夏太后居然来邀请自己吃点心,倒是出奇。
狗蛋坐着步辇一晃一晃来到坤宁宫,第一次入宫时的场景立刻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步辇在坤宁宫大门前停下,狗蛋信步步入大殿内,夏太后略施粉黛,显得亲切不已。
“孩儿见过母后。”狗蛋拱手行李。
“皇帝客气了。”夏太后微笑着招呼狗蛋近前。
狗蛋走到太后跟前站着,道:“自登基以来,孩儿还不曾来坤宁宫中看望过太后,实为不孝。以后一定多来给母后请安,望母后原谅。”
夏太后笑道:“皇帝日理万机,哀家自能体量。国事为重,皇帝当慎处之。”
狗蛋拱手道:“多谢母后宽容。”
夏太后拉着狗蛋的手,笑道:“我与皇帝今生能做母子,实在是难得的缘分。以后皇帝在我这头,大可不必拘谨,只如寻常人家母子即可。”
夏太后这是要和自己建立某种联盟。对于来自宫中的第一个橄榄枝,狗蛋自然不会拒绝。
“多谢母后。孩儿自生母去后,一直孤苦无依。从今往后,我又有娘亲了。”狗蛋笑道,笑意却十分冰冷。
夏太后抚着狗蛋的手,道:“前几日太皇太后与哀家一道在御花园中听戏,张永却跑来向太皇太后献殷勤。张永是先帝遗诏亲封的辅政大臣,太后却对他丝毫不留情面。也不知道这些事儿,皇帝晓得不晓得?”
狗蛋睁大了眼睛,抿一抿嘴吧,道:“多谢母后提点。”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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