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冕抓住这个机会，再次驳回了陈九畴的奏折，并在票拟中敦促陈九畴严守边境，勿起冲突。
经过两天的批阅，这科士子们答卷的排序终于定下来了。
为显公正，王琼在前十名中特地选了几份坚定支持理学的卷子。这些答卷无不掷地有声，气理雄健，涵盖了在这一科士子中极富盛名的杨维聪、郑一鹏、陈腾鸾等人，其中以杨维聪的言辞最为激烈。杨维聪带伤上场，胸中郁结难抒，于是在殿试答卷中挥毫泼墨，大声疾呼要维护理学的尊严。
接着，王琼又选出了几份支持心学的答卷，包括江汝璧、朱藻、黄佐、赵廷瑞等人的。黄佐算得上是真正的心学支持者，一番论述发自本心。江汝璧、朱藻两人则可以看出是灵活调整了自己的立场，准备跳上王琼的船。最出乎意料的是赵廷瑞。前番士子们在大明门前闹事，这赵廷瑞可是杨维聪的坚定战友，可惜这次殿试，赵廷瑞却叛出了理学门庭，写了一篇批驳理学的文章。
此外，还有一些文章写得不错，立场却打酱油的卷子，也被王琼充入，以堵士林悠悠之口，包括王积、童承叙、廖道南等人。
选好十份优卷之后，翰林院将这十份卷子移送文渊阁，先给蒋冕先过一遍。蒋冕看到这么多心学答卷，直皱眉头，心中大呼王琼误国。不过他嘴上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按照惯例亲自将卷子送到文华殿，让小皇帝点出前三甲。⑦④尒説
文华殿偏殿中，狗蛋正在听贾咏讲《三字经》。上一世，朱丰也曾隐约背诵过《三字经》，不过十几年过去，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江然坐在狗蛋身侧，恭敬地听贾咏讲课。由于小皇帝很聪明，贾咏也不打算像对付普通孩童那样拘着小皇帝背书，而是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地将三字经串联起来，显得妙趣横生。
“人之初，性本善否？”贾咏问面前的两个学生。
狗蛋自然不认可什么人之初，性本善的说法，于是看了看江然，示意让江然来答。江然会意，立刻摇摇头道：“先生，弟子以为，人之初，性本无善无恶。”
“为何？”贾咏突然端坐在椅子上，面色严肃了起来。
“天地生人，其民淳淳，既不会为善，也不会作恶。”江然低头红着脸道。
妙啊！狗蛋听完，心服口服。
“那天地间为何还有善恶？”贾咏皱眉问道。
江然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继续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而奉有余。贫者愈贫，富者愈富，善恶生焉。”
贾咏冷哼两声，冷笑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腐儒之见！”
狗蛋辩道：“我看然哥哥说得对！官绅富有，百姓饥馑，天下方才有人为善，也有人作恶。”
贾咏开始摇头晃脑：
“人之初，性本善也。然三代以后，天下生口愈繁，而田地又不加多，是故人交相争抢田地而为恶也。圣人以文教百姓，恭行肃让，简朴持德，天下乃稍安。百姓无知，士绅承圣人之教……”
贾咏的话还没说完，只听魏德匆忙来报：“皇爷！蒋大人来了。”
狗蛋与江然互相看看，都疑惑地望着贾咏。贾咏面上有些不高兴，不过还是吩咐：“蒋阁老必有要事，想是殿试的结果出来了，要请皇上裁断呢。”
狗蛋懵了：“怎么叫我裁断？”
贾咏略微思忖片刻，对狗蛋道：“皇上待会儿可以询问蒋冕的建议。蒋冕说什么，皇上都准允，唯独不可钦点序次，更不可点状元。这次殿试的结果，只能让蒋冕一个人来定。”
说完这话，贾咏自觉起身，从侧面的回廊退到殿外。
狗蛋在身旁宦官宫女的服侍下穿戴整齐，在主座上端坐好，命令道：“传蒋师傅。”
蒋冕正步入殿，拱手作揖：“臣蒋冕参见皇上。”
“蒋师傅不必多礼。”
蒋冕道：“翰林院那头，王阁老已经优选出了十分答卷。照祖制，一甲前三当由皇上钦点，赐进士及第。”
果然是要自己点状元。狗蛋看了一眼身旁的江然，做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接着对蒋冕道：“蒋阁老乃内阁首辅，辅政大臣。朕年纪尚幼，不足以品评答卷，还请蒋阁老为国量才，点出前三名。”
蒋冕道：“臣在来前，已经看过这十份卷子，并按照臣之喜好排了个序，请皇上阅览。”
这还是要让自己做主啊，狗蛋有些不满道：“这？蒋师傅，朕非得要看吗？”狗蛋不想参与蒋冕与王琼的争斗，更不会在他们两人之中站队。自己如论点了哪一派做前三名，都会被朝野过度解读。
蒋冕正色道：“殿试文章，乃天下士人为君献策之作。天听天视，岂能交由外臣？”
狗蛋心道，你蒋大人真要在意天听天视，就不该拦着我招收伴读啊？
不过狗蛋不会蠢到与蒋冕辩论，他欣然道：“原来如此。朕虽无才，也不能寒了天下士人之心，自当勉为一试。若点出的状元不合阁老心意，还请阁老直言。”说着，狗蛋心里一阵羊驼奔腾而过。人家蒋冕都已经排好序了，自己还能驳了他一个辅政大臣的面子吗？
魏德正要上前接过蒋冕手中的那一卷卷答卷，一直站在一旁的江然突然上前，抢在魏德之前，接过蒋冕手里的答卷。
蒋冕一脸疑惑，江然则微微一笑，转瞬之间，试卷已经易手。
“有劳阁老了。”江然说完，手捧试卷，转身回头，正要上呈皇帝时，江然脚下突然一绊，“哎哟”一声，江然摔倒在地，那答卷也落得满地都是。
狗蛋立刻兴奋了起来。妙啊！
狗蛋赶紧从主座上起身，跑下来捡拾起散落一地的答卷，边拾边抱怨道：“毛手毛脚的。”
江然惶恐，伏跪于地道：“臣知罪！请皇上处罚！”
狗蛋脸上笑意难掩，自然不会处罚他，刚想张口，蒋冕指着那江然怒道：“中书舍人江然，御前失仪，当免官革职！”
狗蛋的脸立刻就冷了下来。没有立刻答蒋冕的话，狗蛋拍了拍手中的一卷卷答卷，叹道：“好在没有污坏破损。”
蒋冕苦着脸道：“皇上难道要包庇奸佞吗？”
良久，狗蛋深吸一口气，看着伏跪于地的江然，却一直沉静地跪在地上，并无任何慌张之色。
狗蛋缓缓道：“中书舍人江然，御前失仪，该打。”接着吩咐道：“魏德，把江然插下去，打二十板子。”
老太监魏德嘴角为不可察地笑了。魏德唱道：“奴婢遵旨。”
几个小宦官把江然插了出去。狗蛋随意将那十份答卷铺在自己桌前，重新坐下，开始读卷子。屋外，则传来宦官打板子的声音：
“一。啊——”
“二。啊——”
……
“十九。啊——”
“二十。啊——”
每打一下，就听见江然惨叫一声，叫声在整个偏殿内回荡，听得蒋冕头疼不已。
狗蛋读完第一份答卷，就再也读不下去了，抬头对蒋冕道：
“朕学问浅薄，读不懂，也难以判断高下。蒋师傅回去之后，差人将这十份答卷誊抄一份送到文华殿来，朕要细读。至于排序嘛，依蒋师傅的意思，就好了。”
那十份答卷又被送还给了蒋冕。
.
赵嬷嬷正奄奄一息躺在乾清宫下房一间精致的屋子里。这屋子就她一人住，身旁还有好几个伺候她的宫女，屋中不停回荡着气若游丝的申吟。
张永走进屋内，朝屋里摆摆手，那一屋子伺候赵嬷嬷的宫女们纷纷下去。赵嬷嬷也瞥见了张永，申吟更加大声了起来。“哎哟——”
张永手里提着一篮瓜果，一壶药酒，笑着说：“赵妈妈辛苦啦。”
“苦你娘的屁！哎哟……”赵嬷嬷刚想骂，胸口就传来疼痛感，立刻又哼哼了起来。
张永笑道：“赵妈妈受了这么大的苦，公爷那儿哪能少得了您的好处啊。”
赵嬷嬷道：“还不是你非拘着公爷要制住那小皇帝？老娘才吃了这么大的苦。谁知道那江鞑子居然在他身边留了个小鞑子，现在一窝的鞑子凑齐了，还占着我大明朝的皇位，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他自个儿那穷酸样子配不配……”话还没说完，又捧着胸口哼哼起来。
张永道：“都说当年那西湖边儿的西施娘娘，就是成天捧着心，才显得美呢。我看赵妈妈如今这姿势，也不输当年的西施，难怪国公爷一直放不下你啊。”
赵嬷嬷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冷哼一声道：“负心人，还提他干嘛？”
张永道：“往后，在太皇太后面前，赵妈妈就更能说上话了。”
赵嬷嬷怒道：“往后，在太皇太后面前，我就在没有那小皇帝的好话了！”说罢，赵嬷嬷转头看着张永道：“这不也是替你张永伸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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