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绍治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经筵。
皇帝出席经筵,意味着孜孜不倦,心向文治。天下苍生,将无不欢欣鼓舞于皇帝的开明与仁慈。
对于古人这套逻辑,狗蛋默默无语。
自当上皇帝之后,他逐渐发现,即便贵为天子,大多数时候他也不得不顺着别人的意思来,因为这些人是自己的统治根基。没有这些人在,大明朝也就没了,更不会有自己这个皇帝。
这一切无关对错,在任何时代也都大同小异。
狗蛋当然也有推动改革的意愿。可自他登基之后,他逐渐发现,一个巨大的困难,正挡在他这位未来的“千古一帝”面前:
那就是困惑。
他现在还没有亲政,既无推动改革的能力,也不知道未来改革的方向。权力,他可以慢慢攫取。但要作为整个大明朝的引路人,指引一个国家未来千年大计,狗蛋自问,他现在还做不到。
一条鞭法?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这些可以拯救国势吗?
看起来不能。
开海?进行殖民贸易?引进西方科学技术?发展工商业资本主义?这些可以永葆太平吗?
怕是也难说啊。
等到明末,无数陷于党争中不能自拔、对明王朝失望透顶的官绅,看着日渐糜烂的天下大势,看着水深火热的穷苦百姓,完全放弃了士人的理想和气节,把头一剃,服一易,转投满清。至少满清能够打败农民军,能保他的荣华富贵啊。
满清的统治逻辑,其实也简单,就是用满蒙联合,以夷制汉,以小制大。在一个没有秩序的时代,这套简单、粗暴的秩序,让人一看就懂,管够、好使!你江南士大夫不服?
可惜后来,满清遇上了东洋人和西洋人。不管是东洋还是西洋,洋人们可都不吃你这一套,洋人要亡你的国,要灭你的种。
中国人放眼一看,满清要亡了,洋人高贵、典雅、科学、文明,不学他们学谁?于是,中国人再把洋装一披,辫子一剪,孔家店一踢,一过又是百年。
及至朱丰前世生活的那个时代,等再遇到危机的时候,人们惊讶地发现,他们已经没有辫子可剪,也没有洋装可穿了。因为人人都已是短头,个个都已是洋装。到这分上,你还能学谁去,又该埋怨谁去?
有人干脆把自家孩子从小送去西洋,想着从下一代起,就变成洋人得了……
越是了解这个时代的细节,狗蛋就越看不清是非对错。杨廷和、张永、张太后、江彬、蒋冕、王琼、贾咏。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对错,有的只是无数个人、无数团体,挣扎求活而已。
带着数不清的疑问,狗蛋正步迈入文华殿主殿。
四位辅政大臣,蒋冕、王琼、江彬、张永早已立于殿上,各个身着蟒袍,头顶梁冠,威风凛凛,气派不已,说不完的风化绝代,道不尽的气宇轩昂。
四位辅政大臣身后,六部七卿,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兴王朱厚熜,以及在京五品以上大小百余文官齐聚一堂,纷纷跪下,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狗蛋呼道:“众卿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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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中的经筵且不谈,先说仁寿宫中,昌国公张延龄一大早就来拜会他姐姐太皇太后。⑦④尒説
张延龄劝道:“大姐!让二龙相争,咱们不就从中得利了嘛。”
张太后已经知道了昨日皇帝移驾文华殿前,踢翻了赵嬷嬷的事。虽然对小皇帝公开撕破脸的行为十分不满,可张太后毕竟有不少顾忌。
“龙毕竟是龙。即便两相争斗,也轻易不会受控于他人。”张太后坐在椅子上,摇摇头道。
张延龄冷笑道:“以弟弟看,两条虫而已。”
张太后从身旁茶桌上拿起一本书,递给张延龄道:“回去读《易经》。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张延龄怪道:“大姐,你怎么也开始读这些书了。”
张太后道:“孝庙困于深宫之时,就读此书。后来孝庙登基,剪除权宦,收买人心,不久就坐稳了皇位。”
张延龄坐在椅子上,翘起腿道:“当初杨廷和的诏书都已经明发天下了,可还不是说改就改了?可见没什么了不起的。”
张太后道:“天下人能容我更张一次,恐怕不能容我更张第二次。”
张延龄赶紧道:“弟弟可没说要换皇帝,只不过让他们二龙相争,都对咱们老张家有所求罢了。”张延龄理直气壮,觉得张永教给他的这套权谋之术实在是太完美了。
张太后犹豫不决。她确有用兴王挟制皇帝的意图,但是一直不愿与皇帝公开决裂,因为他们都是皇家,皇族共同利益是优先考量。
可最近她发现,小皇帝野性难驯,上蹿下跳,实在不容易控制。
她不知道的是,皇帝对太皇太后超强的控制欲也是极度反感,这些反感最终都投射在了那个张嬷嬷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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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已经是辰时,肃州的天才刚刚亮。晨雾还未散去,肃州城内静悄悄一片安详之色。只听一行马蹄声嘚嘚作响,划破清晨的宁静。在外巡视了三天两夜的营垒和屯堡,甘肃巡抚陈九畴大人风尘仆仆,骑着马回到衙门歇息。
来到书房中,陈九畴取下头盔,脱下披风和战袍,换上了一身常服,不由长舒一口气。
季师爷走进书房,将京师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报和信递给陈九畴。这信是前日到的,到时已是十日前的消息了。那时,陈九畴给蒋冕写了一封事关吐鲁番变局及西北边防的密信,蒋冕的回信这才到。
陈九畴抬手示意自己先不看。闭上眼,陈九畴道:“我眼睛酸痛,你替我读一读吧。”
季师爷无奈,拆开京师从来的信,看罢,季师爷苦笑道:“大人,当初我就劝过你,你的那封折子不该上,现在不是公开说真话的时候啊。”
陈九畴哼了一声,继续闭着眼睛问道:“阁老不愿发兵?”
季师爷坐在太师椅上,叹道:
“陈大人,你这官,还是没有当明白。当初,是蒋阁老举荐您任这甘肃巡抚的,不管您心里怎么想,在外人看来,您就已经是蒋阁老一条船上的人了。阁老的意思也很明白,严守嘉峪关到肃州一线,不要擅开边衅。哈密乃一小城,地瘠人少,本就没几个汉民,也并无坚守的必要。”
陈九畴睁开干涩的眼睛,将信要到自己手上。读完后,陈九畴无奈放下信,缓缓道:
“你说的这些,我岂能不明白。只是阁老糊涂,现在不是党争之时,我陈某也不是党争之人。”
陈九畴站起身来,一手压着那信纸,皱眉道:
“朝廷诸公并不明白哈密之于河西的重要。当年太宗皇帝定西北,设哈密卫,领嘉峪关以西八卫,乃为河西之藩篱。哈密若失,河西三面受敌,早晚不保。且哈密乃西域门户,门户在我手中,则西域向我洞开,门户不在我手,商路也受控于他人。”
季师爷摇摇头道:“大人说得这些,自有朝廷诸公去考虑,大人何必想这些呢?”
陈九畴重新坐下,闭上眼低声道:“自弘治十五年,我考中进士,就曾立誓,上不负朝廷,下不负黎庶,一晃快二十年了。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我也不过尽人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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