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题：钞关税题。今有四县，各收钞关税金若干，其数如下：县一，在籍三千一百户，商铺三百三十间，钞关年收九百九十五两。县二，在籍两千五百户，商铺二百八十间，年收七百八十五两。县三，在籍千五百户，商铺三百零五间，年收七百六十五两。县四，在籍两千八百户，商铺四百三十间，问钞关年收大约几何？”
众人一听这第二题，顿时都傻眼了：《九章算术》中可没这个问题啊。这不是一道方程题，而是一道预测题，要根据前边三个县的数据，预测出第四个县钞关的税金。
众文官一听，都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好，非常实用啊。
小皇帝在这道题中所考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最小二乘算法”。朱载酆后世是学数学的，所以明白数学思想演进的规律。既然中国古代已经有了很成熟的求解线性方程组的算法，那么，由此演化出一整套线性代数理论，应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发现线性空间、线性映射的思想，进而推进到正交投影、最小二乘法等思想，这在思维上，似乎也不算太大的跳跃，对吧？
“皇上，这道题，臣有异议！”状元杨维聪起身道。
“有何异议？”朱载酆笑问道。
“钞关税金，岂能估算？一关之税，其多寡，又岂止定于户数和商铺之数？交通要冲与否、往来商路之便利与否，均与税金相关。皇上只列出户口之数，固然估算方便，但若户部以此定预算，吏部也以此作为考察百官之依据，则各地布政司衙门便不得不以此定立各钞关税金之额。穷困之地，百姓将深受其害，富庶之乡，士绅将有偷漏之便也！”
朱载酆脸都黑了。老子辛辛苦苦想出来一道应用题，数字凑了老半天，容易吗？
文武百官都点点头，杨状元说得有理。
小皇帝压抑住心中怒火，赶紧补救道：“杨卿所言有理！此题之答案仅为参考。此题之意，在于考察百官是否知晓预测之法，非为施政之规。户部预算、吏部京察时，当因地制宜，因时制宜，杨卿刚才所言，皆应详察。”
杨维聪还想再说些什么，蒋冕立刻起身道：“皇上所言极是。这预测之法，确实有用。杨状元莫不是解不出这道题，故意与皇上抬杠吗？”
杨维聪赶紧认错，无奈坐回自己位上。
小皇帝摆摆手，示意魏德接着问：
“第三题：勾股题。朕近来读《九章》，识得分数。所谓分数，乃两整数之除也。例如，一斗三分，便有三分之一，此数乃一除以三。世上万千之数，不论大小、整分，似皆可由分数表示。《九章》中有勾股一章，说勾三、股四，则弦为五。朕突发奇思，若勾一、股一，弦必有数。此数长于一而短于二，故非整。既非整，则必分也，乃为两整数之除。问是哪两数？”hTTps://WWw.xs74w.com
文武百官一听这题，都被绕糊涂了。
这道题说了半天，只是在问根号二可以由哪个分数表示。后世人大体都知道，根号二是个无理数，不能由分数表示。
杨维聪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挑战，于是再次起身问：“请问皇上，此题有何用处？”
文武百官都点点头，杨状元问得好啊。这题是干啥的？
朱载酆都快哭了。有啥用处？自然是启发尔等的逻辑思维！
小皇帝耐心道：“朕困于此题，终日茶饭不思。不解此题，朕难以安寝。杨卿可为朕解惑否？”
原来是被迷住了。杨维聪心道，不知道是哪个和尚道士用这等妖邪奇技迷惑君王，现在岂不是进谏的好时机？
“皇上！帝王当以圣人之学为要，岂能整日惑于奇技之说？”
朱载酆黑着脸道：“既然是奇技之说，必有解法。杨卿若能为朕解之，朕不就豁然开朗了？”
杨维聪不忿道：“臣必为皇上解之！”解出来了，你就没话说了呗。
朱载酆心道，勾一股一，弦长为根号二，是一个无理数，不能表示成分数。这是古希腊毕达哥拉斯的学生偶然间发现的，曾经引发了所谓的“第一次数学危机”。在中西文明的碰撞中，朱载酆想要看看，大明最聪明的这一群人，要花多久才能发现无理数。
要证明这个命题并不困难，最方便的方法就是反证法。一旦有人能想到反证法，并将其归纳出来，其他人自然能理解其精妙之处，并加以推广。
在朱载酆的想来，这道题的主要意义，在于启发大明的儒学家们进行严密的数学推理。佛教的传入带来了一部分印欧语系蕴含的逻辑思维，但并没有产生现代数学思维。
中西方的哲学思辨，在符号上的差异并不是最本质的。西方人用字母a,b,c代表未知数，确实方便，有利于代数的发展。可是中国人用甲、乙、丙，一样可以完成相应的逻辑演绎，无非是麻烦一些。
中国文化中真正需要植入的，恐怕还是数学思维中最基本的演绎思维，即发现某个抽象的性质，给这个性质命名、下定义，然后通过演绎来寻找不同定义之间的包含关系。这是西方文明的精华，华夏文明自当吸收。
三道题都念完了，小皇帝非常贴心地将题目写在纸上，给现场每个人都发了一份，供所有人耐心揣摩。不久，现场就有不少文臣互相借用笔纸，哗啦啦地演算起来。
关于第二题，所有人都知道，户口数、商铺数与最终的税金之间存在某些比例关系，但如何确定这些系数，确实让人抓耳挠腮。
蒋冕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试卷，微微一哼，便放在了一边。他自然知道，这三道题目各有其用处，如果有人能解出来，也算一门不错的学问。不过，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并不在此。
王琼看着自己手里的试卷，不由有些发愣。再看看高台上那个正在悠闲吃东西的小皇帝，心道，这只小狗子，莫不是个鬼才。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陈九畴由几个差役押送，一路从肃州往京师赶路。途经九边重镇甘州、凉州之时，上百儒生排列在城门口，专程等候陈九畴一行。
“抚台大人，您的事，天下皆以为冤啊！”甘州城下一个秀才对风尘仆仆的陈九畴高声喊道。
“王琼祸国，诬陷忠良。士林悠悠之口，不会放过他！”众人纷纷喊道。
一开始，陈九畴还颇为感动。不过后来，听到所有儒生都在骂王琼，陈九畴便突然明白了。
原来，他这一路还担负着蒋阁老赋予的特殊任务：搞臭王琼。
陈九畴摇摇头，无奈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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