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昨日一样,五更三刻,小皇帝准时来到校场,天还未大亮。陈维藩今天战战兢兢也起了个大早,和小皇帝一同出现在校场上。
“臣参见皇上!”陈维藩拱手行礼。
“免礼。”朱载酆打了一个哈欠。
“皇上,您不用日日来。您对这批禁军的重视,满朝皆知,有臣等为皇上分忧,皇上大可高枕无忧。”陈维藩道。
“朕知道了。”
朱载酆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每晚至少有二三十份奏折要看,虽然大多数都是小事,看一眼也就过了,但每逢重大事件,比如任命兵部尚书之类的,他就需要花很长的时间着重阅读和分析每个重臣的奏折,理解他们的人际关系和利益网络。
陈维藩见皇帝还没睡醒,立刻示意皇帝身后的宦官,给皇帝披一身毯子,别在这里吹风受凉。
那宦官也是心领神会,赶紧将随驾带着的毛毯轻轻披在小皇帝身上。一阵凉风吹过,校场外的老槐树掉下几片黄叶子,提示着人们已经入秋了。
陈九畴这时也到了,一来校场就瞄见了小皇帝椅子背后的那个箱子。看来小皇帝与昨日计划的一样,搬来一箱银子,陈九畴这才放下心来。禁军的军饷以后便由内廷供给,不必再看户部的脸色了。
“皇上!臣要开始操练了。”陈九畴走近后,朝着正在闭目养神的皇帝轻声提示道。
小皇帝却只见头一歪,竟然已经睡着了,没有半分反应。
陈九畴尴尬地望了望皇帝身后的宦官,那宦官赶紧推醒小皇帝,“皇爷,醒一醒,该醒了”。
一阵风吹过,朱载酆突然深吸一口气,立刻醒了过来。
“皇上,臣要开始练兵了。”陈九畴拱手道。
“哦……开始吧。”小皇帝揉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
陈九畴这便站到了点将台的中央,对底下大声喝道:“鼓兵、角兵何在!”
“在!在!”与昨日一样,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抱着鼓和角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擂鼓,吹角!六更集合!”
鼓声两道,角声两轮,接着又是一阵嘈杂的抱怨声、骂娘声从营房里甚嚣而起。士卒们稀稀拉拉聚集到点将台下,与昨日相比,模样毫无改观。朱载酆在台上看着台下士兵的模样,很快就完全清醒了过来。
“点名!”陈九畴命令道。
两个千户手里抓着花名册,赶紧招呼各自手下的百户,百户们又各去传总旗,总旗再去传小旗,军中这便开始点起名来。陈九畴昨日已经初步定下了各总旗、小旗的人选,初步完成了军队的基层建制。
各处又是一阵嘈杂的唱名声,前前后后报了几遍,人数都不满。整整一炷香的时间,陈九畴才堪堪将现场人数全部清点好,现场居然一下子漏了上百人。
朱载酆全程面无表情,依旧用毯子裹着,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陈九畴尴尬地瞥了一眼皇帝,心道,自己的板子还是不够厉害。上百个窝在营房里躲懒的士卒,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静静等候同伙们跑来拉他们一道吃早饭。这些人很快等来了前来他他们的同伙,不过不是去吃早饭。
陈九畴一共揪出来了百五十人,全部狠狠打了板子。
一直闹腾了一个多时辰,所有人方才全都聚集在点将台下,组成了二十个百人方阵。士卒们人人心理都握着火,大早上的不让吃早饭,就这么傻愣愣站着看人打板子。
见所有人到齐了,陈九畴这才长舒一口气,终于请出了今日的主角:
“今日,乃皇上莅临视察,众人行军礼!”
几个宦官立刻抬起小皇帝的座椅,将皇帝搬到前台与台下士卒见面。朱载酆眼睛微睁,一脸面瘫,安然坐在座椅上。
皇帝来了?
台下士卒们都一个激灵打起精神来,也不吊儿郎当了,都恭敬地双手抱拳,对皇帝行军礼,口中呼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载酆这才站起身,走到台前,高声道:“众将士免礼!”
随着小皇帝站上前台,他的脸越发清楚,不少昨日见过皇帝的人都惊呼道:“这不是昨天的那个小厮吗?”其中闹得最大声的便是那个与皇帝一桌吃饭的戚老三,此人从前号称九条命的混江龙,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今天也忍不住要闹出点动静。
“这就是昨天的那个小厮!老子绝对没认错!”
“戚老三,你眼睛瞎了?这是皇帝!”昨日阴阳怪气的那个少年人三毛子此时心惊胆战,恨不得找个山洞躲起来。看见戚老三在这里上蹿下跳,他非常想一棒槌把他摁到地底下。
“去你的,老子眼睛好得很,他就是昨天的小厮,小陈指挥的那个跟班的。”那戚老三指着朱载酆高呼道:
“勿那小厮,你怎么当皇帝啦?!”
戚老三这一嗓子响亮无比,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在庄严肃穆的军礼现场,气氛瞬间怪异了起来。
他身边的三毛子汗毛直竖,赶紧低声骂道:“戚老三,你个夯货!昨天是微服私访,今天就要开刀问斩了!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小皇帝没有理会人群中的嘈杂声,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对陈九畴吩咐道:“发饷。”
“臣遵旨!”陈九畴恭敬行礼道。
看见陈九畴对小皇帝弯腰行礼的样子,那戚老三终于确定,昨天他遇到的小孩就是皇帝,不由两腿一哆嗦,差点没站稳,面生惧色,脸色比死人还差。话说军营里其实也有不少英雄好汉、泼皮无赖,平时在大街上要多豪横有多豪横,可今天见到了真皇帝,即便是个小屁孩,不少人都觉得腿软、站不直。
也有很多人不由幻想起自己被皇帝封个小官,在旁人面前显摆的模样,又担心自己哪个动作触怒了皇帝,被皇帝砍头,死得不明不白。
陈九畴对士卒们高声道:“今日,皇上来视察禁军,是要给大家发军饷。从今往后,你们每人每月可领银子四钱,今日,皇上亲自来发本月的军饷。”
传令兵很快将陈九畴的话一字不落重复播放,很快,整个军营都糊涂了。
进了皇城当兵,竟然有军饷拿?
这下子,所有人的心都像是被猫抓过了一下痒起来了,觉也不想睡了,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肚子也不饿了,都巴巴等着自己赶紧去领饷。
“一旗,上前领饷!”陈九畴命令道。
很快,十一个人出列,屁颠屁颠跑到点将台下。宦官抬出小皇帝今早带来的装着银锭的箱子,取出一枚银锭,熟练地拿出衬秤砣和专用的银剪子,麻利地剪下十一块碎银子,称重后,分别用纸条包好,分别递给跪在台下的那一小旗士卒们。
众士卒见真的发银子,顿时沸腾了。所有人都交头接耳不止,场面闹哄哄,直到陈九畴名人举起军棍,众人才安静下来。
领到银子的一旗十一名士卒,各个眼睛都直了,看着自己掌心里亮闪闪的那个东西,先是掂一掂,又检查一番成色,确定无误后,便一脸喜滋滋、千恩万谢地转身要走。
“站住!”
朱载酆突然起身,站在点将台上居高临下大声喝问道:“你们手里的饷银,成色可有不足?”
那十一个人一听皇帝发话叫住了他们,都惊吓不已。领头的小旗赶紧跪拜道:“回皇上的话,小人们拿到的银子并无不足。”
朱载酆低头看向那人,冷声问道:“你拿的是谁的银子?”
“小人拿的是皇上的银子!”那人赶紧道。
“你是谁的兵?”
“小人……拿皇上的银子,自然是皇上的兵!皇上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朱载酆大声命令道:“你们十一人,每人大声喊三遍,‘我领的是皇上的银子,我是皇上的兵’,这笔银子,你们就拿走。否则,就把银子留下!”
这十一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一齐大声喊道:
“我领的是皇上的银子!我是皇上的兵!”
“我领的是皇上的银子!我是皇上的兵!”
“我领的是皇上的银子!我是皇上的兵!”
这句话逻辑简单,十分容易理解,用士大夫的话讲,就叫“食君之禄,终君之事”。多喊几遍,保证一辈子都忘不了。
小皇帝的每一个举动,站在角落里的陈维藩都看得真切。士卒们这一声声的大喊,突然给陈维藩的内心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在陈维藩听来,这些士兵们的喊叫声,仿如响彻了整个大明,给他带来一阵恍惚之感。
陈九畴也被小皇帝的手法震惊了。他忽然意识到,小皇帝所用的,根本不是什么练兵之法,而是帝王之术。此术,也只有帝王才能用。
一旗退下之后,二旗急忙上前。这回不用朱载酆教了,二旗十一人上来就自觉大声喊道:
“我领的是皇上的银子!我是皇上的兵!”
……
皇城校场上正在发军饷,左都御史林俊的府上,今日高朋满座。
文官中以内阁首辅蒋冕、三辅杨一清、翰林学士贾咏、翰林学士丰熙、翰林侍读顾鼎臣、吏部尚书石珤、工部李、刑部尚书张子麟、吏部右侍郎罗钦顺、礼部左侍郎吴一鹏、礼部右侍郎翟銮、通政使李钺、大理寺正汪金等人为首,还有一众翰林院里的老老小小,朝中的科道言官。
武臣中以英国公张仑、成国公朱辅、定国公徐光祚、武定候郭勋等为主,大小勋臣世家大都出席。
这场由林俊主持的重阳宴会,大体请了朝中除王党以外的一切势力,也是向所有人宣告,王党前重要成员林俊正式与王琼切割。
东道主林俊陪蒋冕、杨一清、石珤、张仑、朱辅等几人坐在屋内闲谈,尤以蒋冕和英国公上座。
林俊道:“本官至今也无法相信,王德华居然如此昏聩。”
蒋冕冷笑道:“张永之乱,本阁拿出先帝遗诏,王琼之前的目的便没有达到。如今看来,他是要另起炉灶,转而拥立兴王。为了给自己增加筹码,他居然放出了江彬。他以为自己能一直制住江彬,实际上是妄自尊大。若彬携大胜而回,他还能制得住吗?”
林俊叹道:“先前,老夫以为王琼不过是在和小皇帝唱双簧,故意把水搅浑。现在看来,他是真的昏了。”
几个老家伙在屋内说话,林府前院则是大小文官们自由聚会的场所。今日是九月初九重阳佳节,年轻的官员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又一个圈子。有人凑诗连句,有人饮酒取乐,还有人默默交谈,不一而足。
王相一个人非常苦恼地坐在一个亭子里独自饮酒赏菊,并未随翰林院众翰林们一道讨论学问。在所有同科翰林中,他可以算是最没出息的一个了,其他人要么在往文渊阁挤,要么在向詹事府、左春芳靠拢,诶读他在编书,还是被视为小道的诗集。
林俊的儿子林达出现在了王相身边。林达是正德九年的进士,现任兵部郎中。
“你是王昌黎之子?”
王相听到身侧有声音传来,惊讶地转身来看,却见一个中年人缓步走来和自己打招呼,赶紧点头。“不知阁下是?”
“在下是林俊之子,林达,与你父乃同科进士。”林达拱手致意。
王相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听到王府院内传来一阵骚动。林达笑着致歉道:“真不巧,我要去看看情况。”
王相赶紧拱手相送。
林达趋步来到院中,眼前的景象不由让人大吃一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披麻戴孝跪在自家院里,正哭着喊着要见蒋阁老。
“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遇到突发情况,林达赶紧上前问话。
仆人这时匆忙解释:“大少爷,小的如果不放他进来,他就披麻戴孝跪在咱们家门口大哭。路人都指指点点的,小的也没办法,只好放他进来了……”
林达大惊,正要呵斥,却听那少年抬起头大声道:“我叫仇鸾,乃咸宁伯之孙!家祖临终前,让我披麻戴孝,来林府求见蒋阁老!”
众人见状,都吃了一惊。这人是咸宁伯仇钺的孙子?他的意思是,仇钺过世了?
“小伯爷,今日是都御史林公宴请文武百官的重阳宴,你这一身打扮,是要做什么!”一个青衣文官不满道。
“小伯爷,就算咸宁伯去世,朝廷自有丧规,你跑来林公家里闹什么?”
那少年大声哭道:“我今日披麻戴孝,不止是为我祖父,也是为在狱中冤死的三边制总彭泽彭大人!彭大人已于昨日在狱中自尽而亡!家祖闻此消息,悲愤呕血而死,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向蒋阁老陈情,为彭大人讨回公道!”
围观众人皆面面相觑,怎么彭泽又死了?
“我披麻戴孝,还是为大明朝!大明暗无天日,朝廷公理不存,我为大明披麻戴孝!”
“这……”林达意识到出大事了,赶紧拉起那少年:“你先别闹,随我来见蒋阁老,有事情,你就说与他听。我林家招谁惹谁了……”
原来,自王琼当政之后,彭泽就被王琼给下狱了。彭泽和王琼的过节不是一天能说清楚的,两人谈不上你死我活,那也是不共戴天。
对于其他派别来说,只要王琼在一天,捞彭泽的成本就太高了。于是蒋冕默认放弃了彭泽,朝中也再没人管过这事。
彭泽的至交好友,咸宁伯仇钺为了彭泽的案子,一直在投勋贵的门路,可惜英国公等人也对彭泽没什么兴趣。前几天判决下来了,彭泽被判流放西南三千里,遇赦不赦,基本等于死刑。于是,彭泽选择了在狱中自行了断,死前在墙上留下血书一首,岳飞的《满江红》。
狱吏大惊。彭泽自比岳飞,那谁是秦桧,谁又是九妹?
狱吏不敢得罪王琼,便偷偷用水将墙壁擦洗了一遍。不过公道自在人心,有狱卒看不下去了,悄悄抄下了彭泽的临终遗言,传给了咸宁伯。
咸宁伯仇钺这半年来本就卧病在床,一听此事,悲愤交加,再看见彭泽血书《满江红》,不禁垂死病中惊坐起,呕血不止,竟然也一命呜呼了。
临终前,仇钺指着天对孙子仇鸾怒道:“王琼奸贼,一定断子绝孙、不得好死!你去闹!一定要闹他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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