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宗皋闷闷不乐,眉头紧锁,进屋之后先是关上门,突然朝朱厚熜双膝跪地。
“长史,你这是做什么?”朱厚熜惊讶道。
袁宗皋低声解释道:“王爷,臣昨日获悉,衍圣公的长子与太皇太后张家结了娃娃亲。”
朱厚熜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南宗孔承美遣人悄悄告诉臣的。南宗的意思,是要王爷多留个心眼:衍圣公的长子名叫孔贞干,今年不过三岁,之前在太皇太后的撮合之下,与原昌国公张延龄的一个庶女结了亲。”
朱厚熜一听此事,就觉得滑稽。
“衍圣公与张延龄竟是亲家,恐怕他此时肠子都悔青了吧……”朱厚熜刚想笑,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自己收了人家五十箱的厚礼,人家还承美意,要为兴王在士林中扬名。原来,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自己也只是孔家的一次性用品,帮他退了和张氏外戚的婚而已。
袁宗皋立刻以头抢地,哽咽道:“臣当时见钱眼开,曾劝王爷收下那些礼物,并未想到孔闻韶此人如此龌龊,竟以此胁迫王爷去替他当恶人。这样一个大麻烦,都是臣惹出来的,请王爷治罪!”
“这……”朱厚熜突然瘫坐在座位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也怪不了长史,孤当时不也一样见钱眼开?”
袁宗皋突然猛烈一阵咳嗽,朱厚熜赶紧上前搀扶住,将袁宗皋扶起,怪道:“长史身体不好,何苦折磨自己的身子?多大一点事,说跪就跪,这不就跪出毛病了?孤的身边不能没有长史啊!”
袁宗皋猛咳了一阵,脸色才渐渐好转,用手捋着胸口,艰难地叹道:“臣……臣恐挨不过这个冬天了。此事都是臣惹出来的,自当……由臣来解决。”
朱厚熜眼见着袁宗皋的脸色一日差过一日,不由鼻子一酸,眼睛都红了,嘴上抱怨道:“不过几十箱礼物,孤不要了,都退还给他们孔家,此事不就了结了?”
袁宗皋长叹一声,摇摇头。兴王果然还是太嫩了。
朱厚熜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袁宗皋突然狠绝道:“只有王爷能算计旁人,岂能容旁人算计王爷!”
朱厚熜立刻惊了,看着袁宗皋狠戾的模样,不由问道:“长史要做什么?”
袁宗皋冷笑道:“咱们吃进肚子里的银钱,绝不再吐出来。王爷何妨以此为题,想一想今日之事的破局之道。”
朱厚熜立刻明白了,袁宗皋是在教他权谋之术。从前,袁宗皋从来不跟他说这些。在兴王府中,刘既一向鼓动他去争皇位,而袁宗皋从来劝他看清现实。此刻,这些话从袁宗皋的嘴里说出来,朱厚熜突然产生了一些不适应。
“长史为何突然与孤说这些?”
袁宗皋单手撑着座椅,缓缓坐下,长叹道:“王爷这次出门,没有带那个刘既,只带了臣一人,臣便知道王爷的心思。臣既已阻止不了王爷的夺位之心,那便只有全力相助。况且……再不教哥儿一些手段,臣怕到时候就太晚了。”
朱厚熜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脑袋,怎么也想不到可以既吞下这笔银子,又推掉孔家请托的办法,便自暴自弃道:“长史是怎么想的,教教我吧。”
袁宗皋捻须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孔家献财,是要王爷替他家向张太后退婚。王爷所谋者大,你的软肋是士林的名声,孔家的软肋则是两宗的矛盾。南宗孔承美字畅翁,号菱湖,有雅望,文章写得比北宗要高明许多。”
朱厚熜立刻眼前一亮,“谁道衍圣公只能是北宗?北宗在蒙元时也做衍圣公,在大明也做衍圣公,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孤以为,东南之人都心向南宗。本王要在曲阜逗留几日,好好与南宗孔承美亲近一番。”
袁宗皋微笑着点点头,问道:“如何让北孔相信,王爷能变衍圣公的爵位?”
朱厚熜邪魅一笑,从袖口掏出那天张天师写的谶言诗,其中第三联被朱厚熜用红笔勾出。
袁宗皋接过一看,红线勾出的句子正是那句“万念成王事,一夜起琼楼”,不由哈哈大笑。
“王爷果然是通了。”袁宗皋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红晕,笑道:“扯起王琼这张大旗,借势而为,由不得他孔家不怕。”
朱厚熜却依旧犹疑:“即便这回北孔吃个哑巴亏,可事后,北孔若暗中结怨,私下传谣,要坏孤在士林里的名声,那又该如何是好?”
袁宗皋点点头笑道:“王爷所虑,合情合理。臣有一计,可闭北孔之口。王爷向北孔讨一嫡女为贵妾,那五十箱礼物就成了嫁妆,北孔这边和王爷成了亲家,自然就闭口了。”
“这……”朱厚熜立马脸红了,局促道:“孤尚无正室,岂能纳妾。”
袁宗皋哈哈大笑,笑声中却透着一丝悲凉之意。
笑罢,袁宗皋正色道:“孔闻韶既然以重金贿赂王爷去替他推张家的亲事,就说明此人无胆、无德,又无能。无胆之人,王爷何惧?无德之人,王爷任其攀咬,又有何损?无能之人,王爷何必正眼瞧他?若他恼羞成怒,定要与王爷为难,殊不知王爷失之东隅,却收之桑榆。”
失之东隅,却收之桑榆……朱厚熜恍然大悟,眼光灼灼道:“你是说,本王交好南孔,名声就又回来了?”
袁宗皋笑着点点头:“北孔、南孔,都是孔,论起血统,谁能比谁高一头?况且有明以来,北孔一向打压南孔,士林对南孔多有同情。谁知道北孔的攀咬,是坏王爷名声,还是助长王爷的声望呢?”
袁宗皋说得有理。朱厚熜恍然大悟,点点头深以为然。
自己与南宗交好,又坑了北孔几十箱礼物,这是在替南宗出气呢。北孔只能暗中说自己的坏话,这本身就已向士林说明了自己的本事。
但凡做事者,就不可能讨好所有人。只要算好得失,就应该放手去做。得罪北孔,交好南孔,从北孔这里失掉的名声,从南孔那边补回来就是了。
“长史!”朱厚熜突然眼中含泪,望着袁宗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袁宗皋笑道:“王爷是不是想问,王琼是真的帮你,还是在利用你?”
朱厚熜摇摇头。
“哦?”袁宗皋笑道:“那王爷是想问,自己这回借王琼之势争大位,有几成胜算?”
朱厚熜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仍旧摇摇头。
“那王爷是不是想说,臣比刘既之辈要高明许多?”
朱厚熜扑哧一笑:“孤从未以为刘既有何高明之处。”
袁宗皋愣住了。
朱厚熜长叹道:“从前孤想,这辈子只要能当上皇帝,哪怕就当一天,死也值了。如今孤却有些看开了。王琼说得不错,孤即便当上了皇帝,和紫禁城里的那一位,又有什么差别?”
原来是动摇了。
“王爷在安陆能治理好一座王府,在京师就能治理好整个天下。”袁宗皋忍住咳嗽,坚定地说。
听到袁宗皋的鼓励,朱厚熜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希望之光:
“孤能治理好整个天下?”
袁宗皋艰难地深吸一口气,捋齐气息,坚定地点点头,朗声道:
“当今皇上,乃奸臣所立,本就不得民心。山野出身,毫无根基,若非神助,他绝不可能执掌大权。王爷则不同,您有班底,有根基,聪明睿智,虚怀若谷,乃明君之相,必能治理好天下!”
顿一顿,袁宗皋动情地说:“天下人,也一直期盼一位圣君!”
“长史......”
朱厚熜突然被袁宗皋的诚挚所感染,不由热泪盈眶。
“孤必不负长史所望!”
当天下午,兴王推掉了衍圣公孔闻韶的重阳宴,转而邀请了南宗孔承美来自己的院落喝茶闲聊,谈学问道。孔闻韶一时心急如焚,看着自己准备好的满桌子菜渐渐凉了,孔闻韶气得砸了好几个杯子。
晚间,孔闻韶不顾兴王的侍卫阻拦,夜闯兴王下榻的院落,一定要见兴王一面。
朱厚熜穿着睡袍,斜躺在卧榻上,听到屋外动静,便吩咐人放孔闻韶进来。孔闻韶一进屋,便怒气冲冲道:“王爷莫不是信了南宗那伙人对本公的诽谤之言?”
朱厚熜笑道:“衍圣公莫急。下午本王确实疲累了,所以不得不推掉衍圣公的筵席。衍圣公若有事,自可慢慢说。你给了本王那么多礼物,有何请托,本王自当告知王阁老,一定帮衍圣公办成。”
孔闻韶一听王琼的名字,不由吃了一惊。
“王爷,我孔家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我孔门传承千年,也都不是傻子。你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现在就给我讲明白吧!”
朱厚熜轻声冷哼两声,转身背过去歇息,丝毫不顾衍圣公的面子。
孔闻韶一见兴王这个态度,恨得牙痒痒,立刻掉头跑回自己院子。
“老爷,怎么样,谈成了吗?”孔闻韶的夫人卫氏急忙上前来问。
“他娘的,想要黑吃黑,这个兴王太黑了!咱们送了整整几万两的礼啊!”
卫氏一听这消息,差点晕过去,一把被孔闻韶接住。
“夫人!你别晕,醒醒!”孔闻韶朝那卫氏大呼道。
“老爷!奴家的命好苦啊!那个兴王好黑啊!”卫氏大哭道。
“去你的!”孔闻韶一把将卫氏推到一旁,骂道:“都是你个蠢婆娘出的馊主意,害老子往水里扔了几万两!你说,你是不是诚心的!”
卫氏哭道:“老爷!你不全赖奴家啊!奴家只是你孔家的继室,不值钱,可你就是把奴家打死,奴家也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啊……”
“你!”孔闻韶举起手就要挥下,卫氏又大哭道:“你个没用的,就知道打老婆,有种,你去把银子讨回来啊!”
孔闻韶气得脸都绿了,高举的手愣是没有挥下去。放下手,孔闻韶阴沉着脸,沉声道:“无毒不丈夫!看老子今晚就把银子夺回来,让那个小兔崽子知道知道,谁才是曲阜的天!”
说罢,孔闻韶一个闷头扎进隆隆的夜色中。朱厚熜这时还在房中休息。
“起火啦!兴王的院子起火啦!”
屋外突然响起两个侍卫的叫声。为了避人口舌,朱厚熜这次出门,只带了一帮仆役,王府侍卫带的人很少。兴王一行的一应安全,皆由沿途官员负责,来到孔府之后,一应接待也由孔家负责。
一听起火二字,朱厚熜一个激灵就醒了,赶紧从屋内冲出来。袁宗皋这时也从屋内冲了出来,两人相遇时,朱厚熜的院子已经火光冲天。
“王爷!”
“长史!”
君臣两人站在院子外,四目相对,皆惊魂未定。这时,一个随侍的王府侍卫突然跑过来向主子报告:
“王爷!王爷!衍圣公送咱们的礼物都被烧了。”
朱厚熜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兴王爷,你怎么把我孔家的院子给烧了?”一个贱兮兮的声音传来,不是别人,正是孔闻韶。⑦④尒説
袁宗皋闻言大怒,也不顾身体虚弱,指着孔闻韶大声驳斥道:“你怎知是兴王的人放的火?明明是你孔家防火,欲谋害亲王!”
孔闻韶笑道:“这满院子都是你们的人,我孔家如何放火?”声音刚落,上百名壮汉举着木棍,就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看着四周乌泱泱的人群,朱厚熜心下一沉,笑道:“衍圣公,咱们有话好好说,你请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自然是保护兴王的安全!”孔闻韶哈哈大笑。
朱厚熜怒道:“本王的安全,用不着你孔家来保护。长史,咱们撤!”
说罢,朱厚熜带着同袁宗皋,领着十几个兴王府出来的自己人,灰溜溜离开了孔府。孔闻韶命人举起火把,沿途站满道路两侧,对着兴王一行大声喊道:
“恭送兴王!恭送兴王!”
顶着一群农夫的嘲笑声,朱厚熜缓步前进,脸都白了,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兴王府的所有人马全部撤出曲阜城。朱厚熜回看了城门洞一眼,却听城门内传来一阵阵哈哈大笑。
“咱们走!”朱厚熜大声命令道,随后掉头走向黑夜。
等兴王走后,孔闻韶赶紧命人灭火,着急抢救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肯定是保不住了,好在大多数金银玉器,在火中都完好无损。
走在曲阜城外的田间地头、荒郊野外,下人赶紧牵出马匹,请朱厚熜上马。朱厚熜握住马鞭,对着空气狠狠抽了一下,恨道:“孤还会回来的!等孤再来时,誓灭孔氏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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