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神情萎靡,与王琼在书房中相对而坐。袁宗皋死后,朱厚熜能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了,平日里陪他最多的不过是太监黄锦,奶兄弟陆柄,以及狗头军师刘既等寥寥几人。
书房中并无他人,朱厚熜笑道:“王阁老今日来得颇早,内阁的差事不用管了吗?”
王琼道:“有杨一清在,天下乱不了。”
朱厚熜冷笑道:“本王日日读邸报,前些日子,甘肃巡抚夏言受到了弹劾。王阁老还是想一想怎么保住夏言吧,否则,宁国公在西北怕是呆不下去了。”
王琼道:“想不到,王爷即便困厄至此,也还是坚持日日阅读邸报。了不起啊。”
“先前,王阁老说要帮孤争皇位,孤等了大半年了,阁老怎么还没有动作呢?”
王琼哈哈大笑道:“王爷以为当今如何?”
“他不过是比孤抢先一步进入皇宫。”朱厚熜颤声道:“只有一步之差……便是云泥之别。”
王琼道:“老夫站在王爷身旁,就是对王爷最大的帮助。王爷自己把事情搞砸了,怎么能反过来怪老夫呢?”
朱厚熜捶胸愤恨道:“都怪袁宗皋坏了孤的大事!要不是他,孤在士林中的风评又怎么会……”
王琼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叹道:“人心似水,言动如烟,皆不足为凭。誉满天下,谁知不是鼠辈。谤满天下,未必不称英雄。”
“阁老又来给孤打气了?孤已经山穷水尽,一切都没希望了。等当今彻底坐稳掌权,一纸圣命下来,孤便要在凤阳高墙中了此残生。王阁老还是让孤多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王琼笑道:“王爷还是没有听懂老夫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朱厚熜冷笑道:“让我继续给你们当棋子?继续被人当枪使吗?”
王琼继续品茶道:“王爷莫非忘了?你可是自愿给老夫做棋子的,莫非今日要反悔?”
“反悔?”朱厚熜斜视着王琼,恨声道:“孤还能反悔吗?孤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从不反悔!”
“老夫听闻,蒋王妃每日足不出户,皆在为王爷吃斋念佛。王爷现在反悔,你母亲兴献王妃倒是还能保全。”
“保全?”朱厚熜惨笑道:“本王要是被圈禁在凤阳高墙中,我们母子便再无天日。这样的日子,即便苟活,又有什么意思?等到那一日,本王自与母亲饮一杯鸩酒,也绝不会瓦全。”⑦④尒説
“王爷愿意为了大位,付出多大代价?”
“尽我所有,奋力一搏,不过一条命而已。”
“好!”王琼放下茶杯,打谅着朱厚熜的神情,不由道:“王爷历经挫折,不改其志,这也是一种本事啊。单凭这一点,你比当今,的确更适合当皇帝。老夫先前说过,人心似水,言动如烟,皆不足为凭。”
“那什么值得依凭?”朱厚熜不由细品王琼的话,惊异道:“王阁老,你准备动手了吗?”
王琼笑道:“不是老夫要动手,是王爷您要准备动手了。天下人,都在等着王爷的行动呢。”
刘既突然跑来敲门,在门外呼道:“皇上,皇上!宫里来人传旨啦!”
朱厚熜惊恐地看着王琼,却见王琼面带微笑,一脸鼓励。朱厚熜沉声问道:“这封旨意,是福还是祸?”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是福是祸,只在王爷的应对。”王琼道。
……
西山脚下,奋武营大营中,两方对峙依旧在持续。
翟銮见朱副使向他行贿,心知今日的一切,都是勋贵们安排好的,层层阻击,就是要让清理京营的事黄掉。翟銮怒道:“好啊!跟本官玩起了兵法,不知道你们还讲不讲王法。”
朱副使无奈地抱怨道:“翟部堂啊,末将也没说不让你查。可现在人不全,都执勤去了,这就不能怪末将了吧。”
翟銮冷哼一声,笑道:“你背后的主子居然用了你这么一个滚刀肉,真是有眼光,了不起啊。”
朱副使立刻跪地,纳头便拜,一副死皮赖脸地模样道:“翟部堂何苦为难末将?末将也愿意给部堂大人效劳分忧,奈何部堂大人就是不肯赏脸啊。若是部堂肯赏脸,既能得白银千两,又能点清京营的员额,完成圣上交托的事,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啊?”
翟銮心知,今日这种情况,已经不可能再查花名册了。奋武营主力被调往别处,兵部居然毫不知情,这种情况,武勋已然犯了大忌。但朝廷对于这件事,却根本查不过来,因为对方有足够多的借口将事情搪塞过去。
翟銮冷哼一声,丢下手中的花名册,转身便离开了行辕大帐。朱副使高声道:“部堂大人,不查啦?”
老宦官于经也丢下手中的银票,立刻随翟銮跟了出去,边追边道:“翟部堂,过了,过了。”
翟銮丝毫不理会宦官于经,只自顾走出大营,陈九畴还在营房外等候。
见两人从大营中出来,陈九畴上前问道:“翟部堂,于公公,你们查得如何?”
翟銮道:“禹学啊,营内只有一千多人,主力不知何往,管事的是个副使,对我等百般阻挠。今日若是不能将奋武营和耀武营拿下来,以后,咱们就休要再提清理京营之事了。”
……
乾清宫中,小皇帝换了一套紫色的袍服,梳洗完毕后,坐在正殿的御座上,接见成国公朱辅。
朱辅拖着老迈的病体上前,颤颤巍巍地向皇帝行礼:“臣朱辅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辅身后的二儿子朱凤也有样学样,跟着行礼道:“臣朱凤叩见皇上,吾皇千岁千岁千千岁。”
乾清宫中的氛围立刻变得诡异起来。
朱载酆意识道,朱辅的二儿子在行礼过程中发生了口误。
朱辅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朱凤抬起头来,忍不住问道:“老爷,您没事儿吧?”朱辅的脸上顿时涨红,却又不好发作。
朱载酆道:“免礼平身。”
“谢皇上……”朱辅颤颤巍巍起身,朱凤也起身,一个箭步冲上来扶起朱辅,关切道:“老爷,您还好吧。一定是咱们在朝房等了那许久,把您给累着了,您一定要撑住啊。”
朱辅尴尬地看了看御座上的皇帝,却见皇帝身着一件紫袍,头戴礼冠,虽未束发,却有意将头发都扎好,显然在见自己前是郑重打扮过的。再看看自己二儿子,一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朱载酆笑道:“成国公,你可有恙?”
朱辅忍住逆流的气息,艰难地说:“臣……无恙,皇上大可放心。”
朱载酆叹道:“成国公啊,你家公子真是纯孝之人,赤子之心,不多见矣。朕见此场景,不由感慨万分。”
朱辅深吸一口气,回道:“皇上年少聪敏,先帝在九泉之下,也会倍感欣慰。”
朱凤插嘴道:“先帝见都没见过皇上,好可怜啊。皇上,臣日后一定天天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
小皇帝朱载酆的胸口突然一阵气血上涌,不由咳嗽一阵,看了看朱辅,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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