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棠却散着头发,倚靠着床头，静静地遥望着半开的槅窗外的夜色。
全无睡意。
轻轻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走动间衣裳悉窣着。
赵棠微微拧起了眉头,坐直了身子,直直地往门的方向看去。
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被角,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一道高大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
昏暗的烛火将他的投影拉得极长。
赵棠就蓦地舒缓了眉眼，她讶然地张了张唇，却又有些无力地慢慢阖上了。
她该说什么呢。
那人似乎也有些没料到这会儿了她还没睡着,脚步顿了顿。
过了会儿,他才重新迈开脚步朝她走去。
他的面容一寸寸地被光照亮。
微弱的烛光下，他的面容也显得晦暗难明。
随着他的脚步,赵棠的眼珠也随着他而缓缓转动。
终于，他站定在了她的床边，赵棠仰起头看他。
明明离得那么近，赵棠却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她的心像是无端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给紧紧攥住。
卫炀站在她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赵棠甚至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朕去永和宫看过平安他们了。”
沉沉的男声突然响起。
像是一个信号。
赵棠的眼睛蓦然的一热。
她轻轻地咬了下唇，浅褐色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卫炀。
即便一直仰着头导致脖子都酸了都挪开一分一毫。
“……他们还好吗。”
赵棠的声音轻轻的。
“嗯。”
卫炀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素净的小脸,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微微皱了皱眉，抬起手,手指轻轻的落在她的眼睑下方。
指腹下是一片濡湿,他仔细地擦净。
动作明明十分轻柔，却令赵棠的视线更加模糊了。
水光粼粼。
一声轻轻的叹息。
卫炀终于坐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揽入怀中。
下颔抵着她的发顶,手臂紧紧地锢着她,用力得像是要将她融入身体中。
赵棠从他的身体中汲取热度。
这几日的委屈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如同小兽般的呜咽声响起。
莫名地叫人心疼。
她身为珍昭仪,景阳宫的一宫之主。
无论是什么时候，也绝不能在旁人面前示弱。
哪怕自己被软禁在景阳宫之中，甚至自己身边的人都被带去严刑拷打，就连自己的孩子这会儿也不能再留在身边。
也必须让别人看到，她绝不会轻易倒下。
卫炀的衣襟已经被慢慢浸湿了，肩膀处的濡湿和压抑的抽噎声都叫他的心情愈发沉重。
明珠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甚至还能清晰地记得她出生时，自己当时的感受。
即便之后他又陆续有了大皇子、二皇子这两个孩子，都无法与当时的心情相比。
新奇而又陌生的感觉，是血脉间的联系。
即便卫炀从未表露出来，明珠却依然在他的心中牢牢地占据了一块地方。
卫炀沉默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
“乖。”
卫炀轻轻地将她的脸捧起，看着她仿佛被水洗过的眼睛，还盈着水光，眼尾处微微泛红。
“朕知道这事不是你做的。”
他定定地望着赵棠的眼睛，仿佛要望进她的眼底。
即便他为明珠的死而痛苦，却也十分了解赵棠。
赵棠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那日，我被一个侍婢弄脏了衣裳，所以才打算回去换衣服的。”赵棠这会儿止住了泪意，“当时三个孩子都在宴上，我就只带了闻音和青烟回去。”
“本来想着速去速回的……”赵棠顿了顿，“结果没想到在路上碰到了大公主和二皇子。”
“当时夜色很暗，我什么都没看清楚。还是明珠她叫住了我，我才发现她们，她说——”
“她和二皇子在宴上也被弄脏了衣服，才刚从凤鸾宫换好衣服回来。”
卫炀的眉头下意识地拧紧了。
“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呢，就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被人撞倒在地，磕到了假山上就昏过去了。”
卫炀的眉间紧锁，问道：“你说，当时他们是从凤鸾宫准备回到宴上去的？”
赵棠的小拇指无意识地勾着他的袍角，点了点头，“嗯。”
卫炀的眸色加深。
……
五日前。
卫炀扶着门框，迈进屋内。
如今启盛已经搬回了凤鸾宫。
“父皇……”
启盛这会儿似乎正在坐在榻边发呆，眼神毫无聚焦。
直到脚步声临近，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慢半拍地起身准备向卫炀行礼。
一只手掌用力地搭在他的肩头，将他重新压回了榻边，卫炀温和地道：“不必多礼。”
卫炀顺势坐到了他的身边，仔细地端详着启盛的面容。
启盛瘦了一大圈，面色苍白，整个人没了气色。
卫炀不由得心中酸涩。
他伸手搭在启盛尚还单薄的背上，放软了语气，“启盛，父皇听说你这几日一直没有怎么进食？”
启盛紧紧地攥着手指，指节处都泛白了。
“儿臣、儿臣吃不下……”
那日，他的亲姐姐，就在他的眼前倒下。
他甚至整夜都无法阖上眼睛。
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那满目的猩红，耳边就萦绕着凄厉的哭声，像是藤蔓一圈圈紧紧地绕着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脸色愈加发白，甚至瞳孔都细微地颤动了起来。
卫启盛紧紧地抿着嘴唇，神情痛苦，双手攥得几乎都不见血色了。
小小的人儿，却像是担着重重的枷锁，被困囿于沉重又复杂的监牢。
卫炀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你母后因为你姐姐她……已经病倒在了床榻上，你若是再出了事，她该怎么办？”卫炀试图劝慰着。
明珠没了之后，皇后顿时就病倒了。
那枯槁苍白的面容，好似下一秒就要跟着明珠一块儿去了。
如今的凤鸾宫里一直有太医守着，就怕皇后出了什么好歹。
母后——
卫启盛的指尖狠狠地扎进皮肤之中，瞳孔飞速地缩紧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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