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四小说>其它小说>那个替身回来了>第 103 章 103
  梦境并未随着他们乘着飞龙翱翔天际而消散。

  若木不禁困惑,难道冷嫣还有别的执念?

  但是祂不能直截了当地问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在祂留了后手。

  冷嫣笑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自由的假象只持续了片刻,现实的重量又沉沉地落回她心上。

  她隐约知道重玄在清微界的地位,虽然自前任掌门殉道后有些式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碾死他们两个小弟子可太容易了。

  她就不用说了,体虚气弱还受了伤,连剑都拿不稳,小师兄也只有金丹修为,这条大金龙虽威武,但若是遭到重玄众高手的围攻,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何况他们现在还在山门之内,能不能逃出护宗大阵之外还是两说。

  她只觉前路茫茫,自己野草似的一条命,死了就死了,只当十年前没人救她,可小师兄却是平白无故受了她牵连。

  身后的人像是能从后脑勺看出她的心思:“怎么没声了?”

  冷嫣道:“小师兄,我们逃得出去么?”

  若木道:“放心,我有计较。”

  说话间应龙一个甩尾开始向下俯冲,冷嫣险些从龙背上滑下去,好在若木眼明手快,环住她的腰。

  少年还在抽条的年纪,胸膛不算宽阔,胳膊细长,但稳稳当当地将她圈在怀里,莫名让人安心他说他有计较,她便信了。

  应龙穿过云层,冷嫣借着月光观察山势地形,他们已来到重玄外山的东南方,再往前就是山门了,就在他们即将越过最后一个山头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鹤唳,在静夜里听起来凄厉无比。

  冷嫣心头一跳:“有人追来了。”

  若木将箍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别怕。”

  一道鹤影从他们身旁掠过,绕到他们面前停驻在半空中,鹤背上站着个身着浅色道袍,面容清俊、神态佻达的男子,是谢汋。

  他若无其事地笑道:“玉京,嫣儿,大半夜的,你们这是到哪儿去?”

  冷嫣看着平日对她关爱有加的小师叔,抿了抿唇不说话,原来他们都知道。

  若木却是冷笑一声:“好狗不挡道。”

  冷嫣叫他吓了一跳。小师兄平日虽骄矜,但在长辈面前从不放肆,今夜不管对着师伯还是自己师父,都没有半点恭敬和尊重,虽说已是图穷匕见之时,但她自己是无法将十年来根深蒂固的感情一下子连根拔除的。

  谢汋脸上也闪过讶然之色,随即又笑开:“玉京,你真以为凭你能带着嫣儿逃走么?你们能逃到哪里去?你在姬家和穷桑氏是什么情况,有没有依靠,嫣儿不清楚,你自己还不清楚么?”

  冷嫣有些诧异,她只知道小师兄是姬氏家主唯一的嫡子,却不知道他在姬家的处境究竟如何,此时听谢汋一说,才隐约猜到其中可能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小师兄在她眼里一直是矜贵冷傲的世家弟子,怎么也会和她一样无依无靠呢?他的父亲难道也不管他么?尽管她自己像根野草般卑微渺小,仍然自心底为小师兄感到难过,她不知不觉地把手轻轻覆在环在她腰间的手上,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所剩无几的温暖和力量分一些给他。

  其实她的手比他还凉,若木反手将她的手握住,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

  谢汋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似乎被他们的小儿女情态逗乐了。

  他接着道:“你这般负隅顽抗,只会害嫣儿吃更多苦头,乖乖束手就擒,念在师徒一场,为师还能替你向师兄说说情。”

  若木轻嗤了一声:“念在师徒一场,我给你个机会跪下来求我。”

  谢汋微微觑了觑桃花眼,他直觉这少年不似虚张声势,一时弄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木继续道:“不信的话你现在就传音给谢爻。”

  谢汋迟疑了一下,捏诀施了个传音咒,耳畔立即传来谢爻的声音:“找到他们了?”

  谢汋道:“在外山,师兄放心,他们逃不出去。”

  他顿了顿:“小师妹情况如何?”

  谢爻道:“暂且无碍……”

  话未说完,耳边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好疼,阿爻哥哥,好疼好疼……”

  谢汋看向龙背上的少年,只见他手指轻动,笑容恣意又嚣张。

  “你对小师妹做了什么?”他微微眯起眼,目光像毒蛇般阴冷。

  若木笑道:“没什么,只是在她魂魄里动了点小小的手脚。”

  祂手指的动作一听,郗子兰的叫声消停下来,片刻后,若木故技重施,谢汋耳边又传来痛苦的哭叫。

  不等谢汋说什么,对面的谢爻已听出端倪,沉声道:“让他停下。”

  谢汋向若木道:“停下。”

  若木一哂:“先叫谢爻打开护宗大阵,等我们出了重玄地界,她自然就不疼了。”

  谢汋能屈能伸:“你先停下,一切都可以商量,你们两个孩子出了重玄又能去哪里?”

  若木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与其操这份闲心,倒不如关心关心你的小师妹。”

  谢汋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把他们放走,还在试图拖住他们,一边盘算着两全之策,谢爻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师妹的魂魄受折磨,毫不犹豫地关闭了护宗大阵。

  夜色中,山峦间千丝万缕的金线和符文轻轻一闪,

  若木道:“你们别想耍什么花样,也别想着在背后偷袭,若是我们死了,郗子兰第一个魂飞魄散,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说罢,他抬脚在龙身上轻轻一踢:“小蛇,走了。”

  谢汋站在鹤上,死死地盯着两人的背影,直至应龙变成夜空中一个金色的小点,终究是没敢轻举妄动。

  将重玄群峰远远抛在身后,应龙的速度渐渐平稳下来。

  冷嫣仍旧有些难以置信:“小师兄,我们真的逃出来了?”

  若木道:“郗子兰的命捏在我们手上,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

  冷嫣由衷佩服:“小师兄会的东西可真多。”

  若木先是忍不住得意,随即又觉心口一闷,对郗子兰的魂魄动手脚,用到的咒术何其高深,姬玉京一个十八岁少年哪里会这些,但祂也只能任由她将功劳记在小师兄头上。

  祂含糊地“嗯”了一声:“不算什么。”

  冷嫣又问:“小师兄,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若木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能去的地方,两个大活人又不能回归墟,何况她梦里有没有归墟还是两说。

  冷嫣见小师兄不吭声,以为自己不小心戳到了他的痛处,忙道:“小师兄要是没有想去的地方,我们先去凡间好不好?”wap.xs74w.com

  若木还从未去过凡间:“你想去?”

  冷嫣轻轻地“嗯”了一声。

  若木本来就是无可无不可:“你想去凡间哪里?”

  冷嫣在凡间只认得一个地方,便是她的家乡,但那个家乡留给她的记忆多是阴冷晦暗的,她并不想去。

  若木见她不答,便拍拍应龙的脖颈:“去中州都城。”

  凡间虽常被修士们称作下界,其实这个“下”字与其说代表方位,毋宁说是代表地位。人间十八州和清微九州本来是嵌合在一起的,只是彼此之间由阵法屏障相隔,清微界的修士可以穿过屏障进入人间,凡人若是没有修士引领,根本无法穿过屏障进入清微界,大多数凡人终其一生也看不到清微界的存在。

  应龙日行数千里,天未亮便到了凡间。

  不似三百年后冥妖之祸蜂起,这时候的人间还算清平,中原国度尤其富庶繁华。

  天方破晓,城门尚未打开,两人趁着天色昏朦降落在郭城外的山中。

  若木将龙影收回幡中,在袖中藏好,然后并肩向城门走去。

  晨曦破开灰蒙蒙的云层洒落在宏伟高耸的城楼上,随着一声声雷鸣般的晨鼓,城门訇然打开,等候在城门口的车马、行人潮水一般涌了进去。

  若木和冷嫣本来好好地排着队,一瞬间就被人潮冲散。他们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场面,被推挤着往前走,恍恍惚惚地进了城。

  待拥挤的人群渐渐散入横平竖直的街道,两人才发现彼此已经被冲得彼此相隔数丈。

  冷嫣一看小师兄,只见他衣带松了,衣襟大敞着,道服挤得皱巴巴的,哪里有半点世家公子的模样。

  她何曾见过小师兄这么不修边幅的狼狈模样,不知为何觉得十分有趣,“扑哧”笑出声来。

  若木恼羞成怒:“看什么看,你以为自己比我好多少?”

  冷嫣低头一看,自己的道服也皱得像咸菜干,衣襟斜敞着,露出里面薄薄的细绢中衣。

  她不由红了脸,忙将衣襟掩好,抚了抚散乱的鬓发,抬头望了望宽阔的街道和川流不息的车马行人,茫然道:“小师兄,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若木跟着冷嫣几个月,去过的地方也有限,不过总算比这凡人少女多点见识,胸有成竹道:“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替你把药换了。”

  冷嫣连夜出逃,又亢奋又紧张,几乎把肩头的伤忘了,经他一提才后知后觉地觉出痛来。

  两人一路上问人,终于打听到最近的客店在哪里,进门一打听,整家店里只剩下一间空房。两人想另寻住处,店主人道:“明日上巳,又逢进士探花宴,这城里到处都是附近州县赶来瞧热闹的,两位上别处去也没有空房,不信两位可以去问问,不过回来这间房可就不一定有了。”

  一听这话,两人迟疑起来。

  店主人目光如炬打量了两人一眼,只见这少年眉宇间一股贵气,不是王孙公子也是高门子弟,而那少女柔弱秀美,却没有那少年一般的通身贵气,心下便对两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他也见过不少头脑一热私奔的少年男女,住店时因为脸嫩非要赁两间房,其实看在别人眼里只是欲盖弥彰。

  他笑吟吟道:“两位是刚成婚不久结伴来游春的吧?”

  谁知那少年立时黑了脸,而那少女则羞得满面彤云,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们是师兄妹。”

  她忙不迭地解释,那少年的脸色却也不见好,冷哼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块灵石扔在店主人面前:“这间房我们要了。”

  店主人眉头一皱,随即笑开:“贵人莫拿小的取乐,这石头虽漂亮,却是不能当银子用的。”

  若木眉峰一动,冷嫣知道小师兄一开口绝没有好话,连忙向店主人解释道:“阿伯,我们出门走得急,身上没带银两铜钱,只带了些灵石,这是上品。”

  店主人“扑哧”一乐:“姑娘,看你年纪轻轻,生得漂亮,怎么也学人家消遣人呢?上品灵石价值千金,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块,全收在陛下和娘娘们的宝库里呢。”

  冷嫣这才知道灵石在凡间太过罕见,一般人从未见过,自然也分辨不出真假。

  他这里不收灵石,别处多半也不收,她想了想,从发间拔下玉簪递过去:“阿伯看看这簪子的成色,能抵几日房钱?”

  店主人接过来一看,那簪子莹碧翠绿,像是汪着一泓泉水,虽辨认不出材质,却也看得出是好东西,他搓搓手,做出勉强的样子:“罢了,小的看两位也确实是遇上了难处……”

  话音未落,若木伸手拦住他的手,从自己发髻上拔下白玉簪往案上一扔:“我这支给你。”

  店主人一看那白玉的成色便知自己捡了大便宜,嘴上说着恭维话,将两人领到了房中。

  两人走进房间一看,顿时傻了眼,这卧房看着倒还算干净整洁,但是只有巴掌大,两个人呆在里面,一转身都要撞在一起,那卧榻更是狭窄。

  冷嫣歉然地看着黑脸的少年,她在仙门十年也没忘记自己小时候在凡间过的苦日子,这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什么,但小师兄是金贵人,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呢?

  她想了想道:“小师兄,要不我睡外面廊下吧……”

  若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冷嫣叫他一凶,便兔子似地一缩,怯生生道:“我去向店家要个铺盖卷子来,铺在榻边……”

  见他脸色越来越差,她硬着头皮解释:“被褥铺厚些,比睡在榻上还自在呢……”

  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简直像是蚊子叫。

  若木没好气道:“让你睡地上自己睡床,你当我是什么人?”

  冷嫣垂下眼帘:“小师兄是为了我才受这些苦的。”

  若木懒得搭理她:“把衣裳脱了。”

  冷嫣一惊:“啊?”

  若木“啧”了一声:“替你上药!”

  三百年后明明挺聪明一个人,小时候怎么这么呆,祂忍不住腹诽。

  冷嫣红着脸将衣带解开,脱下道袍,褪下中衣领子,露出左边的肩头,经过一夜奔逃,伤口中渗出的血已经洇红了纱布。

  祂小心翼翼地解开纱布,正打算给她重新上药,指尖不经意划过她柔滑如缎的肌肤,一颗心顿时在胸腔里乱跳起来,手一抖,药瓶“铛”一声掉在地上。

  少女回过头来:“小师兄,怎么了?”

  她这一回头不打紧,一大片雪白的肌肤毫无预兆地闯进祂的视野中,若木的脸顿时红得像西天的火烧云,冷嫣回过神来,连忙转过身去,但雪白的脖颈瞬间成了桃花色。

  好不容易上完药,两人就像一对煮熟的虾子,偏偏房间狭小,只能傻愣愣地面对面坐着,更添了几分尴尬。

  良久,冷嫣没话找话、没事找事道:“小师兄,你的发髻散了,我替你梳梳吧。”

  说出这话时,她只想着小师兄这样的世家子起居都有人伺候,大约不会自己梳头,这才任由头发披散着,可话一出口,似乎又不太妥当。

  她生怕唐突冒犯了小师兄,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少年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冷嫣还愣怔着,小师兄已经背对她坐下。

  她回过神来,往腰间一摸,却发现平日收在腰带中的犀角梳不见了,一回想,大约是入城的时候被人潮一挤,不小心遗落了。

  她料想小师兄这么讲究的人不愿意用客店的梳子,便用手指代替梳子在他发间耙梳,少年的头发黑亮得好似鸦羽,触手凉滑,如丝缎又似流瀑,让人梳着梳着便有些上瘾。

  若木感到少女纤细的手指在他发间轻轻穿梭,一会儿轻扯一下,一会儿指尖轻轻蹭过他的头皮,带来一股酥麻的痒意,简直像是一种温柔的酷刑。

  祂的身体越崩越紧,脊背也越挺越直。

  就在祂烦躁得像一把抓住那只手时,她终于不再折磨祂,将祂长发拢成一束,仔细地盘成发髻,再用自己的水琉璃簪子绾住。

  谁知她一松手,那簪子立时滑脱,绾起的长发又散落下来,忙了半晌全是无用功。

  若木叹了口气:“我自己来吧。”原来从小就手笨。

  祂只用了片刻便将发髻绾好,冷嫣这才知道原来小师兄是会自己绾发的,而且又快又整齐,手可比她巧多了。

  绾好了头发,若木道:“你睡会儿。”

  冷嫣道:“小师兄呢?”

  若木道:“我去外面打坐。”

  冷嫣还想说什么,若木一挑眉道:“叫你睡你就睡。”

  少女立即露出兔子似的神情,乖乖地合衣躺到了床榻上。

  若木若非见过她后来胆大包天的样子,恐怕真要以为她像看起来一样胆小又乖巧。

  祂挑开竹帘走出屋子,从袖子里摸出若米。

  小银人不敢在冷嫣面前吭声,生怕惹她怀疑,憋了一路,直到这时才长出一口气:“神尊,奴孤军深入玄冰窟可真是九死一生,幸而不辱使命……”

  若木打断喋喋不休的小银人:“你做得很好。”

  小银人正想谦虚几句,却被祂一巴掌拍扁,然后左一抻又一拉,将他抻成一张银色的席子铺在地上,盘腿坐下,在乾坤袋里翻翻找找,摸出一支紫玉判官笔和一把短匕,将那匕首当作刻刀,削下一段玉石开始雕刻起来。

  冷嫣躺了一会儿,却没有睡着。她恍惚感到昨夜以来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梦一样,景仰倾慕的师尊养大她只是图谋她的躯壳,亲近的小师叔也有两副面孔,其他那些长辈、同门,或许也知情。

  想到这些,她却出奇平静,痛是钝钝的,并不尖锐鲜明,好像很多年以前伤口已经长住,只是并未痊愈,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静静溃烂。她以为自己会哭,可是双眼干涩,流不出一滴泪来,好像眼泪早在什么时候已经流干了。

  她坐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趴在窗沿上往外望,只见庭中杏花开得正盛,一阵风吹过,便如雪片般纷然落下,有一些飘落到木廊上,有几片落在少年的发上、肩头。

  从窗户里望出去,她只能看到他的小半个侧脸,在斑驳的花影中忽明忽暗。少年低着头,神情专注,手里不知在忙什么。

  冷嫣出神地望着他,时而看见他抬手拂去落在他肩头的花瓣,时而看见他鼓起腮帮子对着什么吹气,晴光如水,一切都像是映在水中,俊秀的少年也像是水中的倒影,仿佛一触就会破碎。

  她心里宁谧又安详,好像浸泡在热泉中,浑身慵懒又惬意。

  少年在廊下一直坐到黄昏,少女也在窗前趴了一整日。

  若木将雕好的玉簪收进袖子里,把短匕和剩下半截判官笔塞进乾坤袋,然后站起身。他一动,冷嫣便像受惊的小鹿一般蹦回了床上,仍旧合衣躺下,心虚地闭上眼睛。

  小师兄却没有回房间,他只是在庭中走了几步活动活动手脚,然后又坐回廊下开始打坐。

  ……

  翌日清晨,冷嫣在睡梦中听见有人敲窗,睁眼一看,窗纸才蒙蒙亮。

  她一骨碌坐起身,推开窗户,便看见小师兄站在窗外,头发和睫毛上还挂着露水:“睡饱了么?”

  冷嫣点点头。

  “梳洗一下,带你出去看热闹。”少年道。

  冷嫣正要穿上皱巴巴的道袍,冷不丁一个包裹从窗外飞进屋里。

  “这是什么?”她纳闷道。

  少年道:“打开看看。”

  冷嫣解开包裹一看,里面是一套水红色的衣裙,还有簪子、钗子、步摇、花钿、环佩、金钏、缎带、绣鞋,总之凡间女儿家的装束,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一应俱全,也不知他大半夜从哪里弄来的。

  冷嫣面对这一堆琳琅满目的东西,眼花缭乱又手足无措,费了许多功夫才穿戴整齐,轮到绾发时却一筹莫展起来,她十年来绾的都是道髻,哪里会别的式样。

  好在若木也没指望她,估摸着她已将衣裳换好,便推门进来,往她手里塞了一面菱花镜:“我来。”

  冷嫣拿镜子对着他,只见镜中少年神态专注,十指翻飞,往这里一扭,往那边一拧,片刻之间便将她的青丝绾作了一对漂亮的双鬟髻,他将金钗、步摇在她发上比了比,很是不满意。

  这些东西买来时觉得差强人意,可被那清丽的脸庞一衬,只觉粗陋不堪,没有一样配得上她。若木想了想,走到庭中折了一支杏花,摘下两簇插在她发鬟上。

  冷嫣看着镜中盛装打扮的少女,只觉熟悉又陌生,不由红了脸。

  若木从她手里拿过菱花镜放在案上:“走吧。”

  两人走出客店,街上已经人流如织,冷嫣找人一问,原来他们都是往城南杏林园去,今日上巳有曲水流觞,还有进士游春探花宴。

  若木看了眼少女:“想去看么?”

  冷嫣红着脸,老实地点点头。

  两人便随着人潮,沿着栽满垂杨柳的河堤往南走。

  冷嫣见许多人折柳条编柳圈,也去折了一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成一个不会散开的圈,她乜眼偷偷瞧身边的一个姑娘,只见她也是胡乱地缠一缠、绞一绞,那柳圈就是规整又好看,可自己的呢,柳叶全掉了不说,看着还乱糟糟的。

  她拿着柳圈,实在不好意思送出手,正踌躇着,却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将柳圈拿了去。

  若木嫌弃地看了一眼,“真丑”两字已到了嘴边,一抬眼对上少女不安的眼神,生生咽了下去,往手腕上一套,昧着良心道:“还行。”

  冷嫣知道他是安慰她,但双眼还是倏然亮起。

  两人走走停停,走了快两个时辰才到了杏林园,一条曲水穿园而过,水边已经满是游人,帷幔连着画障,将杏园装点得如锦似绣。

  男女老少无论贫富,都穿上了最好的衣裳,在水边流觞、浮卵,和煦春风中满是欢声笑语。

  忽然一阵鼓吹夹杂着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人高呼一声“探花郎来了”,众人纷纷扔下酒觞、鸡子,向着声音的来处一拥而上。

  冷嫣和若木差点又一次被人潮冲散,好在这回有了经验,若木悄悄施了个护咒,人到了他们周围便不知不觉地绕开。

  然而人丛太密,冷嫣生得娇小,踮着脚也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后脑勺,连那探花郎的影子都看不到。

  若木乜着她道:“不就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好看的。”

  冷嫣赧然道:“来都来了,看不到总觉吃了亏。”

  若木简直拿她没办法,一矮身,将她饱了起来。

  冷嫣一声惊呼没来得及出口,已经被他扛在了肩上。

  意识到她脚底下踩着的是小师兄金贵的肩膀,顿时吓得差点摔下来,连探花郎也顾不上看了。

  待双脚重新落到地上,她只觉两条腿软得好像面条。

  若木没好气道:“看见了?那探花郎脸上可有花?”

  冷嫣其实什么都没看清,但还是摇摇头:“不好看。”

  若木冷哼了一声,嘟哝道:“早说了没什么好看。”

  旁边一个大婶斜乜了他一眼,扯着嗓门道:“探花郎有什么好看,还不如看这小郎君,啊呀,这小媳妇也俊,天底下竟然有这么俊的一双人儿,莫不是天上金童玉女下凡吧?”

  这一嗓子喊出来,众人纷纷朝他俩看来,都道:“果然比那探花郎俊得多。”

  冷嫣闹了个大红脸,扯着若木的袖子,低着头一径地往前走。

  若木也不喜欢被人当珍禽异兽似地围观,施了个咒,两人凭空消失在原地,引得人群又是一阵惊呼。

  两人来到一处僻静的水边,这里草木幽深,河岸又泥泞,便没有什么人光顾。

  他们两个却是不怕的,往身上施了个净尘咒,便在松软的河滩旁坐了下来,望着远处的人们踏歌游春。

  不知过了多久,冷嫣蓦地看见水中夕阳的倒影,方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已经是日暮时分。

  她托着腮,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水中的涟漪,转过头向若木道:“该回去了么?”

  若木“嗯”了一声,将手伸进袖管中,想将雕好的那枚玉簪拿出来,却不经意碰到了另一样东西。

  那是个锦囊,他解开看过,里面装着七颗火一样的种子,那是一个少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意。

  祂正要将那玉簪拿出来,忽然瞥见水中倒影,隐隐看见另一个人的面容。

  祂忽然改了主意,转而拿出那只锦囊,递给身旁的少女:“给你的。”

  是他给你的。

  冷嫣没有问里面是什么,只是静静地接过锦囊,抽开袋口的丝绳,将火种丝的种子倒在手心,一颗挨一颗地拨弄了一遍,接着又将种子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

  “小师兄,”她轻声道,“这是一场梦对么?”

  若木心头微微一动:“什么?”

  冷嫣垂下眼帘,弯了弯嘴角,自言自语似地道:“小师兄最远只去过凌州,所以我一直想,若是当初能逃出去,能一起去人间看看就好了。其实我只是想和他好好道个别。”

  她顿了顿:“现在有这场梦就够了。”

  她眨了下眼睛,一颗泪珠落下来,渗进湿润的河泥里,大地开始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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