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务观双唇毫无血色,眼眶血红,他背着一个行囊,说道:“廷英,我是来辞别的。”
往日的陆游虽然行事爽快,也不至于莽撞闯入,曲远辞问道:“发生什么了?你要去哪里?”
陆游颤着唇,说道:“灵璧失守了。”
又一座城池陷落到金人手中,这个消息还没传到临安,都城内依旧一片祥和。曲远辞透过少年满是血丝的双眼,却仿佛看到了一片战火连天,尸横遍野。
陆游朝他行了一礼,道:“替我转告晦庵先生,陆务观去寻他的大义了。先生错爱,受之有愧。”
他话说完便要转身离去,曲远辞忙拉着他的手臂,说道:“务观这是要离家出走?”
陆游转过身来,惨然一笑,道:“举国皆家,何为出走?”他眼中的热泪终于流了下来,又道:“娘亲今日还在催我成亲。国之将破,谁能独善其身?”
他紧紧地握住杨万里的手:“廷英,你要好好读书。若我有命归来,再与你夜游赏月。”
少年的泪滴在了曲远辞的手背上,炽热的温度让他猛地一震,陆游已经头也不回地翻窗走了。
他探头目送,只见少年利落翻身,在马背上朝他一挥手,便振鞭策马,风驰电挚地往城外赶去。
曲远辞在窗边久久伫立,他知道南宋曾有一段黑暗的历史,却不知身处这个时代的先人真切的心境。
陆务观渴望奋战沙场,收复领土,赵士程寄望献言进策,养精蓄锐,更有杨万里寒窗苦读,他们是力量微弱,却奋不顾身,心存大义。
无尽长夜里,还有人试图用血肉之躯燃熊熊焰火。
怀中的小猫忽然道:“他走不了。”
不等曲远辞问,它蹦到窗台上,再看了两眼地上的马蹄印,肯定地说:“他的家人早有预料,给马喂毒草了。你看那些印子,比寻常蹄印要深得多,还没到城门,马便先撑不住了。”
仿佛印证小猫的话一般,一只圆胖的甲虫不小心掉进了蹄印里,摔了个肚皮朝天,翻滚了许久都爬不出来。
出城的方向正是东边,曲远辞当机立断:“你能把我传到城门么?”
小猫道:“可以,你把砚台取下来。”
可它只是一团毛球,根本没办法绘出符咒,小猫低声道:“得罪了。”
曲远辞不明其意,下一秒,地上的小猫变成了那霜雪雕成的男子,他玉白的手指蘸了墨,在纸上飞速绘了起来。
那披散的长发如银河倾泻,曲远辞终于在漫天星河里看清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他的目光停驻在男子脸上,久久不能移开。
灵均画完,背对曲远辞道:“别看了,走吧。”他声音低沉磁性,如禅院钟声般荡起圈圈波澜。
等不到曲远辞的回答,灵均盯着墨痕未干的阵符,渐渐低了头,这副样子、这副嗓音,果然得不到他的喜爱。灵均自嘲一笑,其实他最近体内灵力暴涨,正常来说小猫形态根本容纳不下,之前只是在硬撑罢了。
毕竟有幸被曲远辞拥进怀里的是毛茸茸的、巴掌大的、声音稚嫩又青葱的可爱猫咪。
曲远辞不喜欢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喜欢变得像人一样的小猫。
他拼命压制体内翻涌的灵力,心却比月下孤城更荒凉。
可惜刚刚绘完符咒,体内的灵力乱蹿,根本没有办法化形。他正沮丧,曲远辞的左手忽然搭在了自己的肩上,灵均偏过头去,他的手指颀长又有骨感,掌心有所有猫咪都无法拒绝的温暖和干燥,那只手想他转过身来,他是很乖的猫,主人的一切命令都会接受。
冰蓝色的眼睛一片空洞,美得毫无生机。曲远辞叹了口气,把比他高得多的银发男子拥入怀中。
熟悉的温度把他融化,灵均茫然地想,原来人形的时候也可以要抱抱吗?
曲远辞好像不太习惯对人类做这样亲昵的举动,他生硬地揽着灵均的腰,小猫僵硬的身体一寸寸地放松下来,他才温声道:“乖,变成人形也喜欢你。”
感觉差不多了,曲远辞正准备松手,谁知小猫垂在两侧的臂膀忽然抬起,回抱在他的腰间。男子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他长得高,摆出这个姿势便有点可怜兮兮。
曲远辞拍拍他的背,哄道:“好了好了,赶紧去找陆务观吧,出去之后再抱抱。”
别扭小猫还是执意走在前面,但他的手与主人十指相扣,紧密贴合。
灵均用另一只手轻触阵法,强光炫目,曲远辞双眼一闭一睁,人已经到了喜鹊寺,只是掌心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变成了一团毛茸茸。
刚换过衣服,坐在镜子前梳妆的唐婉,一抬头,便从镜中看到这样的景象。
身形单薄的少年提着一个毛团,忽然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那毛团身形如电,扑到她的身上撞了一下,到了嘴边的惊呼便发不出来了。
小猫的阵法还是玄乎,明明要去的是城门,却传到了城门旁的山上,还恰好到了唐婉的闺房里。
曲远辞怀中一热,《金谷食谱》飘在半空,书页簌簌翻开,金光流动,沉睡的凤凰落到了地上。
唐婉的目光也被凤凰吸引了,她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美丽生物。
凤凰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它直立起来,艰难地走到了少女身旁。
它一走近,小猫的消音咒术便失效了,出人意料的是,唐婉好像丝毫不怕凤凰,威风凛凛的万鸟之王在她手边变成了一只小鸡崽,在书案上虚弱地“啾啾”叫了两声。她眼里带着疑虑,看向曲远辞,道:“公子也是为了凤凰而来的么?”
曲远辞摇了摇头,道:“非也。”他把食谱往怀里一放,说:“事态紧急,以后有机会再跟小姐细说。”
他一边快步往山下赶,一边问毛球:“刚刚的凤凰是怎么回事?”
毛球在他怀中颠了个七荤八素,勉强答道:“那不是真正的神兽凤凰,应该只是寻常凤族。”
神兽有裂天撼地之能,如今普天下也没几只了。它们繁衍下来的族人,外形虽与自己无异,法力上却相差甚远。
这样吗,曲远辞遗憾地说道:“那日给你的凤羽,岂不是无用了?”
小猫小声道:“当然有的。”
赶到城门时,日挂当空,毒辣的阳光晒得人肌肤作痛。曲远辞站在树荫下,往长街尽头远远眺望。
小猫耳朵动了动,说道:“他来了。”
不够两分钟,少年策马的身影已飞速接近,城门大开,门外便是广阔无垠的天地。
是他可以一展抱负的地方。
陆游精神一振,双腿一夹马腹,马匹如离弦之箭般直往前冲。他眼中似乎已经见到了自己运筹帷幄、奋勇杀敌,收复了一座座沦陷的城池,把大宋的旗帜插回每一寸的国土。
城门外的一切都那么新鲜、灼热、生动,连空气是他渴望已久的自由的味道。
一股如兰似麝的芳香传来,马蹄声越来越重,黑马鼻子发出浓重的喘息,刚刚迈出城门,它便仿佛无法呼吸一般前腿抬起,随后重重一摔,失力趴倒在地上。
幸好陆游精通骑术,虽变故陡生,他从马背上一个利落的翻身,毫发无损地闪到了一旁。
他一抬头,发现城门外候着的人群,全是熟悉的面孔。
骏马卧倒在地,口吐白沫,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母亲满腔怒火,冷厉的目光直直地落到自己身上。
她说:“我对你太失望了。”她挥了挥手,身后的一众家丁便围了上来。
陆游虽练过武功,可双拳难敌四手,情知今日是出不去了。
母亲淡淡道:“这几日也不要去学堂了,待在家中好好准备清谈会吧。以后的路,我会给你安排好,别的事情,以前我当你是胡闹,往后便不要多想了。”
母亲把话说完便转身回到马车上了,早有安排的家丁团团围上,七手八脚地要把陆游捆起来。
趁此空隙,窥伺已久的曲远辞说:“去。”
小猫如一道白色的闪电,在家丁中横冲直撞,它嫌那些人身上肮脏,专挑头脸下手,直把身形笨拙的凡人撞得鼻青眼肿。
见他们陷入混乱,曲远辞闪了进去,拉着陆游道:“快走!”
在这里见到曲远辞,陆游意外万分,他从未发现自己的好友力气竟如此的大,竟能拉着他在长街上飞奔。
小猫见他们跑了,也连蹦带跳地回到了曲远辞怀中。
陆游的母亲在马车上眼睁睁看着两个少年往城内跑去,她冷笑一声拔出身旁护卫的佩剑,把马车的缰绳斩断,说道:“骑马去把少爷追回来。”
护卫名叫胡若,身手最是了得,陆游的功夫便是跟他学的。
胡若翻身上马,飞驰入城。
小猫低声道:“有人策马飞奔而来。”
从此处到杨府,全是大道,无处可藏。曲远辞当机立断,拉着陆游换了个方向,道:“我们上山。”
他们绕到了后山,回头已经能看到胡若的身影了。陆游一言不发,领着曲远辞往灌木丛里钻。后山的小道有很多,草木长得浓密,他们二人身形瘦小,倒是不易觉察。
曲远辞跑得久了,略有些气喘,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抬头看了看天色,说:“务观,只要熬到天黑,明天一早就能出城。”
陆游仰首看着高处的喜鹊寺,喃喃道:“不,我们不能往上走。”
此山不高,山顶除了寺庙便是他们放风筝的平地,确实没有藏匿的地方。然而前山地形复杂,除了上山的石阶是坦途,两侧树木繁多,还有悬崖飞瀑。
远处人声嘈杂,想来便是陆家的追兵。
陆游道:“喜鹊寺的元空大师,与我娘私交甚好,他法力高深,若到了寺内,我们的一举一动必暴露在他的眼里。”
好在后山陡峭,马匹也无法上来,身后的追兵分散到几条小道上,暂时还没被发现的危险。
曲远辞沉吟片刻,道:“灵均,你能把我们传走吗?”
小猫闷闷地答道:“不行,今日本座已经施不了法了。”它体内的灵力一团糟,根本动用不了。
曲远辞道:“走,我们绕过去前山。”
他们小心翼翼,不动声息地往另一侧靠,远远看到那上山的石阶路才长呼了一口气。
此时太阳已渐渐西斜,曲远辞道:“灵均,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今夜可以歇脚的山洞。”
深山幽静,再微弱的动静也会被无限放大,他们不敢掉以轻心。追兵里也有人从前山搜寻过来,两人躲在树林中,准备歇息一会商量对策。
毛球忽然说道:“有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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