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的侍女年幼力弱,唐夫人亲自把女儿扶了起来,两人步履不稳地往外走去。
候在门外的赵士程见状眉一沉,上前道:“事急从权,得罪了。”
他拦腰抱起唐婉,大步走向寺外的马车。唐夫人着急地跟了两步,仪王妃道:“唉,我这儿子,行事也太鲁莽了,我在此替他道声不是。”
唐夫人连忙回头,急道:“王妃这说的哪门子话呢。”
唐婉身形纤细,抱在怀里又轻又软,只是她刚哭过,双眼紧闭,眼角有些泛红,看得人心中一酸。
她身上的幽香阵阵传来,赵士程竭尽全力抑制住心猿意马,快步往马车走去。
其实他心里在暗暗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就好了。
寺内空荡荡,僧人都被派出去寻陆务观了,只剩门口两个扫地的,缩在唐婉怀里的凤凰忽然长啸一声,身形在空中猛一长大,落到了扫地僧人身旁。
巨变陡生,赵士程与唐婉一起看了过去,只见另一个扫地僧人无奈摇头,苦笑道:“世子,好巧啊。”
毛球说过,方才凤凰突然飞走,很有可能是仪王世子持着金簪到了。他们三人与凤凰都有渊源,若是齐聚,凤凰很可能化作原型。
拖着火羽的凤凰依恋地靠着陆游,灼热的温度烤得陆游的脸红彤彤的。
它实在是过于显眼了,一现形便吸引了陆夫人的注意力,陆游一侧目,恰好迎上了母亲的目光。
他正想发足狂奔,只听一声清脆的利刃出鞘,她横剑颈畔,冷声道:“你若敢走,我便自尽于此。”
唐婉惊觉这便是陆务观,缩在赵士程怀中偷眼看去。
少年剃了个光头,穿着一身僧袍,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但他五官英挺,一双眼睛如塞北鹰隼,英气勃勃。
被他气势所慑,唐婉打了个冷战。表哥长得虽好,却跟她想象中才华横溢、气度清贵的少年才子形象相差甚远。
当时让娘亲把手稿还给表哥,不过是想落个一刀两断,干干净净,陆夫人如此辱唐家,她早就死了心了。
两边正僵持不下,曲远辞低声道:“告诉凤凰,把陆务观抓走。”
下一秒,只听凤凰一声长鸣,忽然发难,双爪紧抓陆务观的肩膀,把他提了起来。那巨鸟往寺后飞去,众人连忙跟上。
陆夫人拧眉,问道:“方丈可有办法把那凶禽打下来?”
元空道:“把我木鱼取来。”
与此同时,曲远辞混入人群中,急道:“后山乃悬崖峭壁,你怎么让凤凰往那边飞了?”
毛球看着仪王妃,小声辩驳:“不是我叫的。”它还没把曲远辞的指令传递出去,凤凰便已行动。
赵士程抱着唐婉,正纠结要不要跟上,只听怀中女子轻声道:“你先把我放下,自己过去吧。”
赵士程诧异道:“你不要去看看吗?”
女子闭起双眼,缓缓摇头。陆家的闲事,她一点都不想再理了。
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余晖透过云层,折射出热烈的红色。夕阳如血,云霞漫天。
火鸟凤凰几乎与这天空融为一体,被它叼着的陆游神色却仍很镇定,虽然凤凰一松爪,他便会摔个粉身碎骨。
陆夫人高声道:“务观莫怕,娘定会救你下来。”
小沙弥取来了元空的木鱼,元空抬头看着半空中的凤凰,转动手中佛珠,口中念念有词,敲了一下木鱼。
陆游扯出一个苦笑,道:“娘亲,务观今日既已落发,便无再还俗之理。”
之前他与曲远辞为躲避追兵,偷偷打晕了两个扫地的小和尚,削去头发,换上僧服,企图蒙混过关。
见陆夫人想要进寺,曲远辞还装模作样地拦了一下。
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权衡之计。如果出家之后可以无牵无挂,自由自在,他是真的不愿回这个临安了。
陆家是望族,族中不乏天才子弟,少了他一个,祖辈的厚望还能寄托在别人身上。总有愿意娶高门贵女的弟弟,可是他陆务观,只是想为自己轰轰烈烈地活一场。
陆夫人痛哭道:“儿啊,你想娶婉婉便娶婉婉吧,只要你留在临安,娘什么都答应你。”
听出这话中对唐婉的轻视之意,仪王妃、赵士程、唐夫人都不满地瞪了过去。
方丈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半空中的凤凰忽然浑身一颤,差点抓不稳陆游。陆游从怀中摸出一缕头发,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子不孝,只能还娘亲一缕头发了。”
那缕长发轻飘飘地落了下来,陆夫人伸手接住,嚎啕大哭。曲远辞心急如焚,他见凤凰在木鱼声中身影越来越虚,仿佛马上便要消散了。
脑海中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别怕,我会救下他。”
小猫确认了,笃定道:“是王妃。”
曲远辞望了过去,只见王妃朝他一点头,手里捏了个法咒。
一下急似一下的木鱼声里,迎着漫天的晚霞,血色的凤凰在半空中砰然炸裂,点点星火迸溅开来,陆游直直掉落悬崖。
陆夫人尖叫一声,猛地往前一扑,被方丈拦住了。元空念道:“阿弥陀佛,贫僧无能。”
曲远辞随着王妃静悄悄地走了,徒留乱成一锅粥的陆府家丁和喜鹊寺僧侣。
次日清晨,曲远辞从梦中醒来,忽然想起再也等不到那个少年了。
临安再无陆务观。
毛球动了动耳朵,道:“他已经出城了。”
昨日王妃说元空击碎了凤凰脆弱的身躯,但她护住了凤凰的元神,在元神的保护下,陆游安然无恙。
唐婉听闻表哥摔落悬崖,也没有过激的反应,安静地跟着王妃回了仪王府。
王妃还把剩下的丹药全给了他,好在毛球一点都不挑,高高兴兴地一扫而空。
可是凤凰依旧没有飞回簪子上,可怜的杨万里也还困在池塘边。
曲远辞称要专心准备清谈会,一直没有去学堂,天天在家快乐撸猫。
毛球吃了丹药后,灵力又恢复了许多,偶尔还会偷偷溜出去,曲远辞着急的时候,它又恰好回来了。
它带来很多仪王府的消息,例如陆夫人最近曾登门拜访,告诉王妃唐婉自幼多病,失去了生育能力。
但是王妃置之一笑,并婉言暗示以后都不欢迎她来。
例如唐婉最近深居简出,书案上的手稿又攒了厚厚的一叠。
例如赵士程到处托人寻访山阴的厨子,仪王府连吃了几顿地道的山阴菜。
曲远辞舒了口气,那这次的任务,应该也做得差不多了吧?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便到了清谈会之期。
曲远辞向世子借来了金簪,勒令毛球背熟杨万里的文章。
杨万里忐忑道:“公子觉得,我这篇文章写得如何?”
他的脸颊红扑扑的,双眼明亮,蕴藏着无限活力。他文章写的是正心明道,讲了如何破除心障,在大千世界里寻找毕生所求。
看来这个立意也是杨万里这些天来的切身感悟了。曲远辞点头道:“很好。”
在一旁怨念很深的毛球一言不发,极不情愿地背着文章。
王妃说,等凤凰飞回来了,杨万里应该就自然而然地出来了。
清谈会当日,曲远辞把金簪和毛球一起揣进怀里,早早就到了竹林。
南轩院长、朱熹、张浚都到了,他们三人笑盈盈地看着林中的学子。清谈会不设纸笔,学子逐个述文,述文完毕后互相提问,决出魁首。
这个流程对曲远辞来说就更复杂了,好在有小毛球,杨万里在簪子里听到他人的问话后,自行作答,毛球再把他的答案转述给曲远辞。
仪王世子说苏承业这次还找了家乡有名的秀才为他作文,不过到得互问环节,肚子里有几分墨水便难以欺瞒了。
竹林小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曲远辞回头一看,只见头戴面纱的唐婉与赵士程十指紧扣,慢慢走了过来。hTtPs://wap.xs74w.com
赵士程背对众人,柔声道:“好了,别太担心我,你先回去吧。”
恢复了往日明丽的少女狡黠一笑,道:“谁是来送你的,我可是来参会的。”
她轻轻挣脱赵士程的手,脚步轻快地走入了竹林,直直走到张浚面前,行了个礼道:“先生,学生来迟了。”
张浚笑呵呵的,把她扶了起来,对诧异的朱熹和南轩道:“怎么?只许你们有得意弟子?婉婉便是我紫岩的高徒!”
赵士程呆呆地站在原地,唐婉对他回眸一笑,招手道:“发什么呆,赶紧过来行礼呀。”
原来那个在文章上处处压他一头的神秘人,便是婉婉,这可当真是……当真是……妙极啊!
赵士程一笑,道:“这就来了。”
众人到齐后,清谈会开始。
曲远辞作为一个工具人,其实并没有太留意他们在说什么。他身旁还有一个空位,是给陆务观准备的。晦庵先生的目光落到空座时,隐隐还带着憾意。
陆游离开之后,杨万里还是在勤勤恳恳地钻研孔孟学说,他正心明道的文章深得晦庵先生赞赏,唐婉与赵士程的表现也非常精彩。苏承业念了一篇四平八稳的文章,此后的论辩中却一句话都插不进嘴。
赵士程的理念依旧还是很理想化,唐婉舌灿莲花,才华横溢,杨万里平淡朴实,却言之有物。
曲远辞走神地设想,如果陆游还在,竹林里应该还会有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坦露出一片炽热胸怀。
这些,便是南宋这个时代独有的声音,哪怕众人出身不同,立志不同,却都是蓬勃而向上的。
最后的评比里,杨万里被评作榜首,张浚称他“求学至诚,为人持正”,把簪子里的小孩夸得心花怒放。唐婉屈居次席,赵士程紧随其后。
清谈会后,两人又手牵手地离开了,曲远辞跟在他们身后,隐隐听到唐婉说:“世子,我待会想去沈园。”
赵士程“嗯”了一声,道:“先回王府用午膳,我遣人去把那边的秋千和扁舟修整一下。”
小猫酸酸地说道:“高材生,我待会想去看心动短信。”
无奈主人太不配合了,曲远辞淡淡道:“看你表现吧。”
曲远辞回到家中,刚用过饭,下人送上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杨万里亲启。他拆开蜡封,只见薄薄信笺上,是陆游恣意的字。
他已经入伍,在外一切都好,拜托杨万里照顾临安的母亲,又分享了一些军/中的趣事。
信笺将尽,他写道:近来词兴大发,在睡梦中偶有所得,是情诗数首。他已出家,未历□□,却写出如此伤痛入骨的字句,当真稀奇。词作水准甚高,他摘录半阕,博杨万里一笑: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曲远辞把纸笺折好,封回信封里,忽然看见这熟识的词,他不由得百感交集。
“杨兄!”赵士程兴冲冲地从门外进来,招呼道:“要不要一起去沈园游玩?”
沈园是历史上唐婉与陆游后来重逢的地方,曲远辞自然不能放过这个线索,他点了点头道:“好。”
小猫却不知道这么多,小声嘀咕:“打扰人家约会,迟早遭雷劈。”
仪王府的下人做事很仔细,沈园可供游玩的东西都被特地清理过,非常干净。园内的游人不多,世子也没有吩咐要清场。
他穿着普通的衣衫,与唐婉坐在凉亭里对谈。
唐婉之前只跟他聊风花雪月,聊诗词歌赋,如今不用隐藏身份了,赵士程便向她请教一些学堂上没参透的孔孟经义。
曲远辞坐在他们身旁,觉得自己实在是多余。赵士程被女子反问得哑口无言,摇摇头道:“唉,杨兄莫要笑我。”
唐婉掩嘴一笑,眼角弯弯道:“那便不提这些了。”她站起身来,说:“其实今日来沈园,是因为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在沈园中得了一首词。”
她靠着栏杆,低声吟道:“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赵士程品读片刻,道:“这是一首《钗头凤》,不过下阕呢?”
少女转过身来,明媚一笑道:“哪有下阕呀?你要不要给我补上?”
赵士程摇了摇手中的白玉折扇,一本正经道:“不妥。家慈性格仁厚,何来的东风恶?”
他这话明显带有调笑之意,少女俏脸一红,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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