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毕竟年近花甲,吃得清淡些曲远辞也能理解,然而杨慎正值壮年,却也吃着跟他一模一样的晚膳,且看上去早已习以为常。
记忆中杨廷和平日不苟言笑,对儿子最亲近的称谓也只是叫他的字,反而梁储和杨家来往得多,几十年来看着杨慎长大,叫的是慎儿。
平心而论,这个朝代的饭菜不算太合胃口,曲远辞勉强果腹,便见杨慎停筷,说道:“父亲,两位叔叔今日来了一趟翰林院,让我代他们问好。”
杨廷和的两个亲弟弟也在朝中任职,隔三差五便到翰林院交接公务,偶尔会碰到杨慎。
这些都是小事,曲远辞点了点头,说道:“你多吃点,吃饱了来书房找我。”
杨慎道:“是。”
吩咐妥当,曲远辞便放下碗筷,径直去了书房,接下来要怎么跟这位大才子交锋,他可头疼了整个下午。
没等多久,趴在桌上伸懒腰的小猫“嗖”地一下蹦了起来,化成白毛落在了耳上,熟悉的敲门声传来,正是杨慎。
曲远辞示意他在对面坐下,杨慎的眼神略有躲闪,隐约有几分惧意。曲远辞添茶时顺手也给他满上一杯,杨慎惶恐地霍然起身,双手举着茶杯,迟疑道:“父亲?”
大才子手足无措地捧着一盏热茶的模样有点滑稽,曲远辞示意他坐下,说道:“烫,先放下。”
杨慎依言把茶放到桌上,又道:“用修处事不周,哪有父亲给儿女沏茶之理!用修自请手抄《孝经》十遍,望父亲允许。”
听得此言,曲远辞又开始头痛了,大才子的思想也未免太迂腐了,一杯茶都看得如此重要,待会要聊的事情可怎么达成共识?
他摆摆手,说道:“不必介怀。”见杨慎脸色仍是惶惶,他忍不住道:“你年幼时,有何事不是为父和你娘亲做的?”
历史上的杨慎明明是个性情刚烈的愤青,在大靠山杨廷和倒台后,还敢带领翰林院的一众读书人跟嘉靖皇帝对着干。可面前这个大才子,怎么看都不像能干出这种事。
杨慎面红耳赤,羞愧欲死,曲远辞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今夜有更重要的任务。
他抿了一口茶,说道:“用修,你来说说,何为国本?”
杨家两父子畏惧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在家中也很少议论政事,杨慎闻言愣了愣,才回道:“礼者,顺应天道,明证人伦,定序□□,是为国本。”
不出所料,明朝的主流思想受程朱理学的影响极深,哪怕文才出众如杨慎,也停留在仁礼治国的层面上。
这些东西后世早就证实了存在许多糟粕,如今要挑战大才子心目中根深蒂固的价值观,曲远辞却不太自信,只是为了杨家的昌盛绵延,为了完成这次冒险,再心虚也得硬着头皮上。
曲远辞道:“自古至今,礼仪之道未有大变,但朝代更替却从不停歇,用修真的觉得国本是礼仪吗?”
杨慎拧眉,道:“父亲的意思是,仁大于礼?”
这么说好像也没有问题,大才子的思维跳得太快了,曲远辞道:“礼是用来约束人的,并非为万民谋福祉,南宋乃最循礼的朝代,最后却也覆灭了。”
杨慎没有回答。
他心里怎么想的,曲远辞确实摸不清,只得道:“用修认为,国本是君还是民?”
杨慎没太犹豫,答道:“当然是民。”
听到这个回答,曲远辞心底舒了一口气,道:“此后不论何时,你要记住今日的回答。”
切勿再像历史上那样,因称呼一事与嘉靖皇帝对抗到底,累得自己被发配边疆,朝中小人得势,天下百姓苦不堪言。
杨廷和从来没跟杨慎说过这样的话,曲远辞怕他生疑,又道:“有一事,为父瞒了数十年,如今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还在沉思中的杨慎一愣,道:“还望父亲赐教。”
这是他琢磨了一下午的杀手锏。
曲远辞心下仍是打鼓,硬着头皮道:“在你出生那日,为父在梦中得了半阕《临江仙》。你且听我念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其实这是杨慎被发配云南,郁郁半辈子后的作品,那时的他尝遍人情冷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为了一句称谓便和皇帝撕破脸的热血青年。
杨慎喃喃念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他的脸上是恍恍惚惚的神情,曲远辞没有打扰他,过了良久,他才如大梦初醒,对杨廷和深深一拜,道:“父亲深意,用修已经知晓。”
曲远辞从不觉得按照自己对儒学粗浅的认识,可以左右这位大才子的价值观。能打败面前这大明第一才子的,唯有数十年后的他自己。这个战略卓有成效,看着杨慎的脸,曲远辞道:“你既想清楚,为父便放心让你明日随梁叔厚去安陆州了。”
杨慎脸上是真切的疑惑,他不可置信地说道:“安陆州?要去的莫不是兴王府?”
曲远辞点了点头,他事先准备的说辞已经讲完了,言多必失,尤其是面对这种聪明人。他摆摆手,说道:“为父乏了,安陆州一行二十日,你还有什么想不懂的,路上便去问梁叔厚吧。”
大才子的事情,还是交给曾经也是大才子的老狐狸解决吧。wap.xs74w.com
好不容易把杨慎打发了,曲远辞迫不及待地要抱抱小猫充电。
没想到灵均比他还憋不住,杨慎一出门,他便吹熄了烛火,换成人形坐在了书桌上。
曲远辞皱眉道:“这是何意?”
书房内只剩暖炉熊熊燃烧泄出的零星微亮,灵均一头银发比窗外雪光还凛冽,他板起脸,道:“曲远辞,你不会以为光凭几句话就能让杨慎想通吧?”
小猫说得也没错,接受了数十年儒礼教育的杨慎哪能这么快就转性呢?就算他能在陪朱厚熜来京的路上跟小皇帝打好关系,之后朱厚熜想追封兴献王时,两人照样要翻脸。
况且武宗去世时间愈长,京城的乱象必然愈多,毕竟纸包不住火,他这个冒牌顶替的首辅能不能稳住京城,可真不好说。
这些事情他早就在脑海里想过无数次。
曲远辞没有回答灵均,他又翻开食谱,盯着那个傀儡娃娃,陷入了沉思。
原主记忆中,关乎傀儡的回忆有两段。
第一段是在杨慎年幼时,原主曾拿着傀儡逗他玩,杨慎很喜欢憨态可掬的木偶,原主便给了他。
第二段是杨慎第一次参加科举时,考场外,旁人都说杨家一脉文气鼎盛,大才子一定能夺得头筹,青云直上。原主却望着埋头苦写的学子,幽幽一叹道:“官场如同傀儡场,人人光鲜亮丽,背后却身不由己,总有气数耗尽之日。”
曲远辞啪地把书合上,抬头直视灵均道:“你有没有法子,把我换进杨慎的身体里?”
在之前的冒险中,他最多也就跟原主交换宿处,从来没有附到过别人身上。更何况之前小猫法力微弱,大概也办不到这么复杂的事情。
只是如今的形势比何时都要紧急,且他心知肚明,占着杨廷和的身体,他是干不好杨廷和的分内事的。
困局既然无法从内部解开,便只能另辟蹊径,强行破局。
灵均闻言长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他,良久说不出一个字。
小猫呆呆的模样有几分可爱,曲远辞蹙眉,道:“不行么?”
灵均本能地摇了摇头,道:“那你得先找到杨廷和在哪,否则这具肉身便醒不来了。”
听到肯定的回答,曲远辞总算是松了口气,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道:“我知道他在哪。”
杨慎自幼便喜欢收集古玩奇珍,在他十岁生辰那一年,杨廷和在杨府里辟了一个房间,专门给他放宝贝。
杨慎大喜过望,把原本收在自己卧室的玩具全都转移到了库房里,还用零花钱订做了许多精美的木柜,平日的打扫不让下人过手,全都是他亲力亲为。
曲远辞没有点亮油灯,杨府人本就少,下人早早就休息了,宅子里一片宁静。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操纵着杨廷和的身体,藏匿在黑暗之后,渐渐靠近杨慎的库房。
即使平日也无人敢随意出入,杨慎还是加了一道锁。曲远辞拍拍小猫的背脊,低声道:“看你的了。”
不情不愿的小猫咪便东张西望一番,才化作人形捣鼓起了那锁。没过多久,咔哒一声,铜锁打开了,曲远辞轻轻推门,闪身进了杨慎的宝库。
灵均在掌心升起一朵幽蓝火焰,火光幽微,好在照人无影,不致于泄露了两人的行踪。
借着微光,曲远辞绕过了无数的金石拓本,走到库房最深处,一个陈旧的木箱前。
杨慎甚是爱惜此物,他时常擦拭,箱子表面光滑无尘,曲远辞轻轻揭开,只见里面是无数小孩的玩具。他粗略一翻,果然在箱底找到了一只傀儡娃娃。
刚碰到那玩偶身上的布料,便听得一道苍老的声音响在脑海里:“吾乃三朝阁老杨廷和,就算你是阴曹鬼役,在吾面前也需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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